哑巴

                 

      天气冷了,走在路上看见双手揣在袖筒里的行人,我就想起我们村里的哑巴,天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双手揣在袖筒里,踉踉跄跄地从街上走来。我打电话问母亲​,“哑巴还好吧?”母亲说:“天气冷,好长时间没见哑巴了,也没听别人说起哑巴,应该好着吧。”

      哑巴​家离村子有六七里地,可几乎每天都能在村里看到他,他比我们的年龄大得多,我们上学那会,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学校门口的弹壳儿老汉,一个就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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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壳儿老汉总是笑眯眯的,一大把花白的胡子,佝偻着背。他在学校门口揪住一个孩子,就得在他的脑门上弹几个壳儿,声音很响,被弹的孩子哭也没用。为了使他的壳儿响亮,他先把观音指状的拇指和中指放在张开的嘴里哈几口气,这似乎是在给手指加油,带了温度的中指猛的弹出,像一颗出膛的子弹敲在脑门上,那叫一个疼。

      三五成群上学的孩子走到学校门口,看到弹壳儿老汉就吓得四散逃窜,也有胆大捣蛋的孩子拉住胆小软弱的同伴推到弹壳儿老汉跟前,让弹壳儿老汉表演他的绝招。弹壳儿老汉笑眯眯地按住这孩子的头,给手指哈口气,加个油,弹在头上却是轻轻一拂,手指从头发梢划过,但胆小的孩子早已经吓哭了。原来孩子们害怕的不仅仅是那一“弹”的疼痛,其实看见弹壳儿老汉的那一瞬间,脑门已经疼了。

      后来弹壳儿老汉去世了,我的心里还暗暗高兴过——终于不用害怕被人抓着弹壳儿了,但那段日子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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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巴看到人多就格外高兴,嘴里“啊,啊”地叫着,手舞足蹈地冲进人群,笨拙的动作吓得孩子们叽哩哇啦叫唤着跑散,看见孩子们跑散了,他也似乎很高兴,傻傻地咧着嘴笑。哑巴不会说话,他的表情也跟他的语言一样,有残缺,他瘦长的脸吓唬孩子的时候显得更长,一双小眼睛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忧伤。

      哑巴无论冬夏都戴一顶帽子,穿一双胶皮底布鞋。村里哪家有红白事,哑巴都能从事情着手准备一直跟到事情结束,他不会帮忙,村里人也不要他帮忙。哑巴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冲大人们“啊,啊”地指手画脚,脾气好的老太太会给他塞个吃的,哄哄他,哑巴得到吃物会挤着眼笑,然后揣着吃的就吃起来。脾气不好的老汉们对哑巴吼一声, “别吓唬娃娃,你把娃娃吓哭了就不给你饭吃。”哑巴不知道听没听懂,“啊,啊”地说着,不太灵活的手挥舞着。胆小的娃娃不敢招惹哑巴,但也有混账娃娃往哑巴身上扔石头,这个时候哑巴会发怒,他歪着脖子嘴里“呜呜”地“叫骂”着,斜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追赶一阵才罢休。

      记不起是去年还是今年春天,听母亲说哑巴被车撞了,住院了。曾经有几次我们驱车回家,就看见尘土飞扬的路上,哑巴在踉踉跄跄地走着,看到汽车驶来,他“啊,啊”地叫着,跌跌撞撞地张开双臂往路中间挪来,把开车人吓一身冷汗。可能是哪个不知情的或开车过快的司机没刹住车撞到了哑巴。哑巴不会说话,不知道他被撞了有没有“啊啊”地哭。

      在这个冬天,我又想起了村里的哑巴,我们的生活里有他,不知他的生活里有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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