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五——她的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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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出海前我曾经向她许诺,要送她一个大大的太平洋。等我从海上归来时,她已经结婚了。我拍摄的太平洋依然是她的,即便她已不再是我的。
看太平洋,要选在夏天。夏天的太平洋常常平静,无风的时候海面静若绸缎,蓝色的平铺开的绵延无尽的绸缎。如果没有一堆堆一尘不染的云朵,我会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细细观察,大洋的蓝色一般要深于天空。根据日照的角度和水的深浅呈现不同的蓝:群青,钴蓝,靛蓝;而天空的蓝色在不同的天气里也表现出不同的蓝:碧蓝,孔雀蓝,瓦蓝。当然,有时候它们确实难分彼此,我说的就是那个时候。
有时我会去甲板远眺,大洋风光单调乏味,又磅礴壮观。除了蓝还是蓝,怎么能不单调乏味呢?如果一定要描绘它们的区别,它们是忧郁的蓝,文静的蓝,理智的蓝,安逸的蓝,以及永恒的蓝;这样多的蓝,一直延伸至海天相接的极远处,蓝的一塌糊涂,蓝的不落痕迹,蓝的翻天覆地,蓝的干净利索,怎么不是磅礴壮观呢?
在这样的海上,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的。他会情不自禁地思考一些宏大而深远的问题,关于人生,关于爱情,关于她。我当然会想到她——我此刻正漂行在属于她的太平洋上!
无味的纯净的海风呼啦啦迎面吹来,那是一波波的热浪,像她的拥抱,像她的吻,像她的心。
突然响起长长的汽笛声:我们刚刚穿过了赤道。
傍晚的太平洋又是一副情景。晚餐后大家会来到甲板,吹着温暖的晚风,观赏落日余晖。这时的海水已是黛蓝,藏蓝,深不见底,幽暗可怖。此刻已不适合低头看海,恰恰应当抬头欣赏夕阳与晚霞。
我看过许多海上的日落,相比之下,陆上的日落不值一提;然而和夏季太平洋的日落相比,我之前看的同样不值一提。
风忽然多了一丝细微的凉爽,犹如一声遥远的叹息,传达出信号:太阳在熄灭。如同阿波罗的金色马车飞驰而去;如同阿瑞斯精疲力竭,折戟沉沙。只有神话中诸神的陨落才能形容那壮观的一幕。霞光万道,渲染了半个苍穹,云彩妄图托起沉坠的太阳,直到化作一抹血红。云霞的色彩从金黄到暗紫,一会儿一个颜色,令人目不暇接。直到最后一缕光明湮灭于海的尽头,一场宏伟的交响乐终于谢幕。
接着,明亮的长庚星从西方跃起,夜空澄明透彻起来,世界罩在一颗巨大的蓝宝石之中。夜幕低垂,迫不及待地布置下一场伟大的歌剧。
“这个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感到深深的震撼: 一是我们头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康德。
漫天星辰铺洒在头顶,迢迢银河横亘其间。没有人造光,星空辉煌璀璨。除了两极,陆地上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见到如此壮丽的夜空。我眼前所见和几百万年前的祖先夏夜里抬头仰望的几乎一样,除了少数星球在数百万年运行中发生了些许偏移。后来他们点起了篝火,举起了火把,繁星渐渐不如应有的那样夺目。
有月亮时,夜色如水,一切又变成另一副情景。月亮的倒影在海面上被波浪搅得七零八碎,永远无法聚拢。耳边传来澎湃的浪花拍击船体的声响,哀怨的夜风在高空呼啸。四周是无尽的漆黑,我只身一人,只觉得凄苦悲凉。惟有悬在头顶的皎洁月光指示方向,告诉我身处何方。
夏夜中的太平洋,是阴森可怕的。再大胆的人也不敢让自己的灵魂暴露在这无尽的幽暗和彻骨的凉意中。
直到第二天——永远都有第二天——一切重新开始。嘹亮的号角从东方吹响,太阳再次升起。我们朝着北美洲驶去,迎着世间唯一的神。
它从海平面冉冉上升。没有任何征兆,一片金光忽然从前方射出,灌入驾驶室,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多么值得赞美的一刹那啊!生命就是这样诞生的——我们需要顶礼膜拜的惟此而已。很快,太阳的热量就告诉我们:这是夏季,它将不遗余力地释放旺盛的能量。朝霞越来越亮,欢喜雀跃,马上化作白云。它被风吹开,如同轻逸的幕布拉开了。万丈光彩铺满穹宇,骄矜而耀眼。这时耳边响起的是恢弘的令人振奋的乐章。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无法直视,这时应该离开驾驶台了。
不少人以为海员的生活浪漫,她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我就送你一个大大的太平洋吧。”我说。
18-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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