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上的佛塔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养一头奶牛当宠物,养一只猫啊狗啊什么的不好吗?非得养一头牛来,这牛长得还不好看,又瘦又糙的,跟将死的皱巴巴的老牛,可是它还不会吃草,那只能喝奶。正好凑巧的是,它的母亲自从生下他来就不见了踪影,只把他丢给我,好像对我多放心似的。

就这样,在一片荒芜的乡村小道上,我半拖半推着一头黑牛,独自走着,不见行人,不见牛群。

我向前面走,他在后面哞哞地叫唤,像是寻找母亲似的,可我不是他的母亲啊,更不是他的父亲了。我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他叫一会儿,跟一会儿。等他走到我跟前了便又开始哞哞起来了。我回头看见走路尚不稳的他,在微风中颤颤巍巍的,如同一个萎缩得一阵风便倒地的老妪。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发现他的眼睛真大啊,如同一对透亮的黑色明珠,如果我把他们抠下来放在一堆珠宝里面能够以假乱真吧?忽然我看见了一点什么,我决定收留他了,为他去找食物去!那是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我的影子。

从别人眼里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能说明什么呢?能说明他崇拜,尊敬,喜欢你吗?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对方的眼睛里有你的存在,那是他信赖你,纯粹诚恳,动之以情,发之于心。

从此我便走在了为他找食物的道路上了。不能吃草,不能找到你的母亲,那给你找奶粉行吧?

于是,一个人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头小黑牛,走在烟草凄迷的乡间小路上,小路旁边是微波荡漾的湖水,水面点缀着点点浮萍。沿着湖岸还依稀屹立着几颗垂柳,相距距离不等,像沿着湖水垂钓的老人,不近不远,甚好。天空中偶尔飘来几朵艳丽的鲜花,在翩翩起舞,翻飞旋转,时而落于树梢,时而停在花头,等它们近了,才发觉,哦!那是各种颜色的蝴蝶啊。


这样的场景很美,不是吗?但若是把你换成我,在四野无人的乡村中,拉着一头牛,找食物,看风景,你愿意吗?

你不愿意,我知道。因为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水晶球里面的场景,他们是美丽的,但是是被禁锢的;是无忧的,但是是不自由的;他们是充实的,但是也是孤寂的。我们看着货架上圆形透明的水晶球,精致小巧,看着里面的小人小牛,可爱好看,可能会想送人,因此掏钱把它买回家,仅此而已。我们仅仅看到了手中的水晶球,却往往没有看到自己身上的水晶球。你以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自由而独立的吗?错了,你没有看到,你的世界边缘正有着一道结界,那正是你的水晶球。

我在一个商店的货架子上看着这个水晶球,驻足了好长时间。忽然,一个服务员问我需要什么服务,我的思绪被拉扯了回来,尴尬地说,我目前什么都不需要,我先看看再说。然后我随意走动着,看看货架上的其他小商品,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看着一个个精巧玲珑的小物件,你从乍一眼陌生而惊奇到再一眼通融而熟悉到最后的熟透而惊叹,这种认识事物的感觉不是很奇妙的吗?相比认识人而言,认识商品真是太简单容易了,没有磕磕碰碰,没有尔虞我诈,你需要做的只是去仔细观看,如此而已。其中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挂在吊链上的小佛塔,那是由下到上逐级变小的佛塔,一共七层,通体金色,在灯光照耀下显示出耀眼的光泽。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佛塔,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我拿着这座小佛塔,走到商店旁边的高脚凳上,将小佛塔放在白色的隔板上,仔细地观看,我想看见佛塔里面的奥秘。白色的隔板靠着一面透明的玻璃,能直接看见外面的雨街,外面的伞流,外面的雨滴,外面的泥土。但这些对我来说都视而不见了。

我眼睛距离佛塔越来越近,但是对佛塔里面的事物却丝毫没有感觉,我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它是封闭的。它有四扇门,但无一例外都是关着的。而它的窗子呢,也是都关闭着,没有一扇开放。

忽而,我的眼神被一丝亮色吸引了过去,那是一身白裙子,在透明的伞下美丽地绽放着。她下了车,不紧不慢地“砰”的一声打开伞,优雅地向我走来。没错,那是她了。只是,我看见了她,而她没有看见我。我本来想张开嘴喊她的小名,但嘴巴张开了,话却没有喊出来。那个名字我在心里曾经轻轻柔柔地唤了千百边,但在即将跑出嘴巴的时候却没有力量和勇气了。若是你有和我一样的经历,就会理解我现在的处境。

我看了她一眼,便把头扭过去,不看了。忽而又转过头来,再看一眼,等她即将走进这间商店了,我又把头扭过另一侧。她走进门后,我又转过来,眼神跟着她,跟着她走远,最终消失在人群里,消失在货架间。

有些事过去了,有些事过不去。虽然你知道过不去的事也可以过去,甚至你强迫自己在自己的脑海里清除掉这件事,但在似曾相识的某些时候,这些事就会像受了召唤一般,幽阶一夜苔生。

好一会儿,我才把那些苔痕一一刮去,又专心致志地看着小佛塔,若有所思。


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了玻璃外的天边架起了一道彩虹,那是七彩的颜色,在雨后空濛的天空中,显得格外亮眼。而在彩虹之下,安放着一个小尖尖,那估计是一座山吧?又像是一座山上的佛塔,巍然屹立,天下独有。

我看不见那塔的颜色和样子,但我猜它会是很壮观漂亮的吧,一定是浑身的金碧辉煌,佛音袅袅。但是我把聚焦的眼神外散,又看见了山与我之间隔了数不清的山峦,好像有无数条黑龙盘亘在期间,阻挡了我的去路。一看起来就很远很长的样子,我还是打消了去亲自看一看这座佛塔的念头吧,何况我自己手里就有一座玲珑剔透的袖珍版的佛塔,还要什么呢?

算了吧。彩虹那头的景色也不一定比我这边更好看,彩虹那头的佛塔也不一定比我手里头的佛塔好看,我在困难横亘的时候,总喜欢这样想。

我坐在高脚凳上,无聊地看着小佛塔,隔着眼前的玻璃,看着着模糊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是挺模糊的,你看,外面的房屋湿漉漉的,行人模模糊糊的,就连沾满雨水的街道也是缺胳膊少腿的。你再看,撑伞的那对行人,男的带着伞走了,只留下女孩。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里面的世界好多少嘛。

还是坐在玻璃里面吧,无风无雨,无忧无虑。


那个又令我眼神一亮的人出现了。她领着一包东西走出门外,在走出大门的前面,街道上,忽然把手上的伞收了,而后那披着散发的黄色小帽子上仰,似乎在呼吸着美妙的雨后新晴的空气,好看。随后,她走了。

外面天晴了吗?那是不是外面也会有彩虹了呢?

我把手中的小佛塔放回原处,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然后大步走出商店门口,准备去追寻心中想要的东西。

那种感觉,你能想象吗?从如同你在一个阴郁的屋子待了好长时间,突然出去见到了许多外溢着阳光的风景,如同一条在深海中蛰伏了许久的大鱼,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思想冲突后终于冲出了海面,真真正正地呼吸到了海面以上的空气,如同那水晶球里的“我”走出了美妙但静郁的世界,冲破了那一层无形但有利的结界。

我到外面买了一辆越野摩托车,红色,火焰。戴好头盔,护具,骑上摩托,重重地扣好护眼罩,发动,出发!

我骑着摩托车,在各种道路上疾行,省道,国道,土路,石子路,山路。我迎着风,穿过风,也把风甩在后面,那种感觉很好。当你在风里吹久了,你都感觉你不再是你自己了,而是风了。风是自由的骑士,我的骑士。

我头上戴着日月,车下是无尽的山河,身边是自由自在的风,体内是追梦的热血。

当你要做成某件事的时候,你要知道这是需要代价的。这次佛塔山之行,花费了我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在道路上风餐露宿,在野外流离颠沛。不过,还好,我终于来到了我当初在玻璃窗里看到的那彩虹之下的小尖尖----佛塔。

我爬上山,在佛塔门前停下,四望,但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彩虹,反而发觉这是一处比较普通的山巅,没有什么参天古树,只有几棵蓬蒿,几处草丛,一座古旧的佛塔,如此而已。

别想着我为你讲述什么佛塔里面的场景了,不是佛塔方丈不准,也不是我没有仔细观看留意,而是我根本没有进去。我只是坐在佛塔门前的台阶上,坐了片刻,然后就下山去了。

坐在青苔爬满缝隙的台阶上,我心里早已有了一座佛塔,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座教堂。

宏大瑰丽的教堂里面,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婚礼,现场欢声笑语,高朋满座,酒杯流转,一派喜气。新娘是她,衣服颜色依旧是白色的,只不过裙子换成了婚纱。穿着婚纱的她,美极了,你根本想象不出来,我知道,因为你没有想过,而我想过。在证婚台上,神父问新郎“新郎,你与新娘结婚,你愿意应许她无论有病无病,你都要爱护她,安慰她,尊重她,帮助她,忠诚对她,终身不离弃她吗?”我大声地喊:“我愿意,我爱你!”

然后我转身离去,含着泪,默默为她祝福。

留下新郎一片惊愕,留下朋客一片狐疑,留下你们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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