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今日头条,作者:爱读书的流浪狗,文责自负。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俺站在京城太阳宫一栋商住两用大厦漆黑的楼梯道里,啃食着一张抹了甜面酱,裹着一叶生菜的山东大饼。
来京城三个月了,这是第三份工作,准确地说,是俺来京城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俺第一份工作是在网上投了一个多星期的简历后,好不容易有家劳务公司,让去面试,可谁承想竟骗了俺250块钱,说好的会安排俺入厂,做储备干部,头天才交了铺盖、饭卡、工服费,第二天俺去时,中介已人去楼空,大厦前,几百名被骗,急着想要找工作的人,喊着骂着,大厦保安灰头土脸,远远地躲着,俺也想骂几句,却羞于开口。
俺躲在京城五环外最大的蚁族聚居地唐家岭村一间出租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任凭小叔怎样喊俺,俺就是不肯出来,觉得太没脸见人。
对门善良的大姐,在门外开导了俺半天,房东大叔以为屋里着了火,拎着灭火器,站在门外,就差把门给撬了。
房东大叔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给俺介绍了一份半夜贴小广告的工作,当他领着俺走进一间挥发着浓重油墨味,找不到门窗的六七平小黑屋内,三台老式打印机正像三只硕鼠,叽叽吱吱啃噬着一张张雪白的纸张。昏黄的白炽灯下,一个光着膀子,满脸横肉的社会人,左手紧握切纸的铡刀把,右手正往铡刀下添着被三只硕鼠啃噬过的白纸。
房东大叔简单把俺的情况介绍给了社会人豪哥,豪哥手里的活没停,打量了俺一眼,问了俺一句“兄弟哪里人?”等俺说出“山东聊城”四个字,豪哥停下手中的活,递给俺一根烟,回了俺六个字“好兄弟,好好干,”就这样,“贴小广告”成了俺来京城一个多月后,找到的第二份工作。
多年后,干了餐饮的豪哥,给儿子办满月酒时,特意邀请了俺,把俺安排在头桌,酒酣耳热后,他搂着俺的肩膀说:“兄弟,哥没看走眼,武二郎的家乡,不出孬种!”
如果说半夜贴小广告的活,也算工作的话,这份工作,俺干了二十一天,中间还有一天,俺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生日这天,小叔上班前,给俺煮了三个红皮鸡蛋,娘头天晚上七点刚一过,就打来了电话,叮嘱俺一定要吃碗长寿面!
京城的夏天,夜特别漫长!
晚上九点多了,一间住着一家三口,既当门面房,又当住处的五金店,依旧营着业,孩子趴在底儿朝天的白乳胶桶上写着作业,妈妈在露天的煤气灶上做着晚饭,爸爸正准备往屋里收拾着散落一地的零件。
十点,一头骡子,像一尊雕塑似的矗立在马路边,架着一车西瓜,寥落的行人,萧条的生意,那卖瓜的老汉蹲坐在马路牙子上,扯着嗓子,笨拙地做着老王婆卖瓜式的招揽。
十一点了,河滨的小道上,三个农民工兄弟,穿着黑色的裤衩,光着膀子,踢踏着拖鞋,在桥上乘凉,欣赏着京城河面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绚丽变幻的倒影。三个农民工兄弟虽然穿着一样,却可以从他们背上看出各自的性格,一个如铜人,一个像是穿了件白色背心,一个通身白。
午夜时分,马路两旁,国槐树冠簌簌作响,像一把把摇着的大蒲扇,将京城燥热的天空,一点点扇凉。
捡拾塑料瓶的大爷,趿拉着少了鞋襻的拖鞋,拎着一条大号的鱼鳞袋,走街串巷,腰弓成了一只猫。
好吧,俺承认,虽然俺是一条一米八的山东大汉,第一次做贴小广告的“工作”,心里多少有点儿胆怯,俺尾随在大爷身后,像个追踪者似的躲躲闪闪,因为大凡有垃圾桶的地方,就有电线杆,或者公交站牌。
大爷从垃圾桶里,翻出各式各样,或薄或厚的塑料瓶,在脚下或轻或重地踩着,俺慌里慌张,像个贼,在电线杆上,公交站牌上,凌乱地贴着巴掌大小的小广告,刚开始俺用胶水在小广告背面写一个“困”字,后来画一个“囚”字,再后来直接抹了个“×”。
大爷那条能装下四五百斤重小麦的鱼鳞袋,被他塞满踩扁的塑料瓶时,俺黑色小挎包里的一千张小广告,也即将告罄。
大爷像只蜗牛似的背回一天的希望,回到唐家岭村口那间用石棉瓦搭起的窝棚里睡觉,俺也挎着空包,却像只黎明前的孤魂,绕着沉睡中的村子,寻找着来京城的意义。
一条污水河在唐家岭的西北角,散发着恶臭,岸边的茅草荆棘窠里,一块红砖压着一张黄纸,在祭奠着一个刚逝去不久之魂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
清晨五点五十分,空无一人的365路公交车,准时出现在了唐家岭北站,早起的鸟儿,有位儿坐,俺在一家早点摊上,打了两份豆腐脑,装了四根油条,夹了两筷子咸菜;六点十分,俺洗漱完,跟小叔在出租屋里,边吃边聊,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把白天发生在五十公里外京城高楼里光鲜的故事讲给俺听,俺把深夜里大街小巷不眠人的故事,讲给他笑。
六点半,小叔背着公文包,匆匆离开这个七个小时属于他,十七个小时属于俺的十平米小屋。
常在黑夜里出没的人,多少都有些怯光,特别是锄禾日当午时的骄阳,三七二十一,整整三周,俺白天像做了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这天不知怎么了,睡到中午十二点时,俺胸口像塞进了一团棉花,又痒又闷,想喊叫,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急得俺出了一身的冷汗,心像是被刀子剜,被针扎一样疼。
艰难地甩脱了触电似的梦,挣扎着下了床,推开房门,阳光在头顶像电焊一般刺眼,眼泪像是被扎破了的一塑料袋盐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摸索着来到水池边,拧开‘奔驰标’的水龙头,一头扎进石槽里,一股冷战,瞬间将俺带回了曾经属于俺的白天。
一天两顿饭,已成了习惯,早六点,晚六点,这晌不晌,夜不夜的中午饭,是吃还是不吃呢?
喝瓶冰镇啤酒也是很好的,坐在山西面馆三间由磨面坊改造的门面房里,人字形的屋脊,三角架的梁,触情生情,想家的念头,刺激着俺的鼻子,莫名地一阵心酸。
戴着一副墨水瓶底厚眼镜的大姐,拿着栓了线的笔和像是开方子用的本,来到正在出神的俺跟前,满脸堆笑地问:“兄弟,吃啥!”
俺冲她回了个尴尬的笑,怯怯地回了句:“俺再想想……”
她把那本和笔,丢在桌子上,自顾自地走了。
肠胃一旦习惯了一日两餐的饭点,饿一顿的滋味不好受,不饿却要强迫着吃些东西的感觉也令肠胃左右为难,俺在那张像是老中医用的药方纸上,用那支紧紧绑着老家拉灯用的尼龙绳的圆珠笔,潦草地写了四个大字“一瓶啤酒”。
大姐把只写了四个大字的纸,贴在眼前,上翻着白眼,瞧了半天,不容俺辩驳跟俺说:“兄弟,来盘凉菜吧!”
尴尬的菜,尴尬的酒,尴尬的人!
几个喝白酒的房东老头,冒着烟,聊着天,京城人的日子,似乎本就应该这么悠闲。
唐家岭村中央那条宽四米的大街上,太阳光像一张张白花花的纸铺满一地,夜晚灯红酒绿的热闹,白天却是寂静无声的空虚,不到一公里的大街两旁,电线杆,电信杆竟然有一百根之多,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棵可以乘凉的树,几条没有人家要的长毛狗,背靠着几家因为没钱盖楼房,还是红砖蓝瓦的土墙根,快速抖动着的裸露肚皮,像是正在高速疾驰的发动机内的活塞。
俺站在大街中央,望着这两排参差不齐、贴满了小广告的水泥杆,想起了老家埋人出殡时,孝子贤孙,跪着磕头时拄的哭丧棒。可能是中暑了,亦有可能是胃着凉,胃里一阵翻滚,那一瓶冰镇啤酒混着花生米、粉丝、豆腐丝、皮冻,一口喷了出来!
后来,每当俺感觉做错了事,对不起人,胃里就发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小屋,脱光膀子,平躺在一方竹席上,房顶的吊扇嗡嗡作响,目不转睛盯着吊扇,一圈一圈旋转,这令俺想起了小时候,坐在爷爷专门为俺做的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瞧着奶奶双手握着纺车的泡桐把,将软绵绵,白花花,像是包饺子时,揉出来的面肠大小的去籽棉花,接烟嘴似地,一条又一条粘结在那纺轱上,纺出一根又一根棉线,用来织棉布、套棉被、缝衣服、拉鞋底的纺车。
俺爷俺奶一生没做过亏心事,哪想到,他们不孝的大孙子,竟在千里之外,毛主席长眠之地,礼仪之地,像只老鼠一样,在夜里做见不得人的“工作”!
洗手净指甲,做鞋泥里踏,俺这是在做啥?可现实残酷地,让人直不起腰来,为了能在京城有张大饼吃,一张床卧,一分钱足以难倒俺这条一米八的山东大汉。
昨天晚上凌晨三点多,俺遇到了一位同行——一个为了多赚点钱,能在京城买房立身的兼职白领。
“兼职白领”的那番“赚钱不要脸,要脸不赚钱!”的理论,令俺这个身无分文的山东大汉无地自容,惭愧汗颜。他也是个“好心人”,非常诚挚地邀请俺跟他一块儿干,俺说考虑考虑,今晚给他答复。
原来贴小广告,也有“大学问”,像俺这种见电线杆就贴的属于工蚁一类,虽然辛苦,却赚不了大钱,“兼职白领”那种属于“技术工种”,专在高空作业,俺贴一张小广告三分,他贴一张一块。
用他的话讲,某晚报记者还专门报导过他的‘飞檐走壁的绝技’,其实哪来的什么绝技,不过是在一根长十几米,可伸缩的鱼竿上,焊接了一个刷白漆用的滚筒罢了。
以前俺不信“第六感觉”,现在俺信了,白天的胸闷、心疼、胃痉挛,这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身体”在提醒俺,今夜不平安,俺却被铜臭蒙了眼。正当俺和“兼职白领”,在京城北五环的高架桥下“做大事”,展示“飞檐走壁绝技”时,被躲在桥墩后的四个城管,抓了现行,人赃俱获,俺俩像两只战败了的公鸡,被四个城管拎着翅膀,等着被拔毛,宰割……
根据《北京市容条例》,俺俩每人被罚款五千、行政拘留两天,天没亮时,城管嘴中“飞檐走壁”的贼,交了五千,飞走了,只剩笼中“鼠辈”的俺,瑟瑟发抖,中午时分,城管头给了俺两个选择:一、坦白从宽,交代出幕后老板;二、抗拒从严,罚款交钱,饿上两天。
太阳宫这份工作,是俺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钱虽然不多,一月才750块钱,在漆黑的楼梯道里,啃着老家的大饼,俺心里却踏实得比吃抹了蜂蜜的山珍海味还要香,还甜!
工作虽然与俺学的专业完全不对口,俺大学学的是软件做网站,做的工作却是硬件抄电路板。打开电脑里装的画图软件,俺完全懵了圈,像是李逵误入了大观园。熬夜苦学了一周后,收获甚微,一个个快捷键,一根根绕来绕去像蛛丝网似的线,怎么也理不清个头绪,老板等了俺两个星期,见大学学计算机毕业的俺,手指僵硬得像工地上农民工手指似的,还没他初中毕业的侄子灵活,俺偷偷瞧了一眼老板他那十五六岁,黄头发,手指像蜻蜓产卵时、屁股快速在水面下籽般轻巧熟练,敲击着键盘的侄子,自惭形秽,无地汗颜……
第三周,俺被老板发配到储藏间,接替了他那回老家收玉米,年过古稀,二叔的班。
俺坐在由厕所改造的储藏室内,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细砂布,一层一层打磨掉覆着绿油、布满铜线的电路板。
在俺饥肠辘辘的时候,总幻想着眼前这一块块绿色的电路板,要是老家集市上,夹杂着红枣丝的绿豆糕该多好啊,虽然薄了点,吃几块,至少也能顶到晚上下班。
人一旦习惯了周而复始、机械简单的工作,就会变成一座挂在客厅里的石英钟,一圈一圈,一天又一天……
人的不同或许不过是时针、分针、秒针的区别吧,有的人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像那一刻不停的秒针,滴滴答答,如马蹄踏在青石板上,俺却像只老乌龟,坐在这家靠抄别人家电路板,而生存下去的小作坊里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重复着机械简单的动作,只为了能在这繁华似锦的京城,有张大饼吃,一张床卧。
慢工出细活,第四周,被俺磨出来的一层层电路板抄出来的原理图,竟然万无一失,老板高兴,为了留住俺,在俺干到第三个月时,给俺工资凑了个整,涨到了一千。
在俺干到第四个月的时候,俺攒了整整两千块钱,发工资的那天中午,俺跑到公司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拨通了老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俺娘,她听说俺赚了两千块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俺大俺娘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了大半辈子,含辛茹苦养育了二十一年零五个月的孩子,挣到的第一份钱——整整两千块钱!
电话里俺咬着牙跟娘说:“娘,恁让俺大再牵头牛吧!”
……
自从毕业后已经失联一年之久的室友李源,周六晚上,在俺上网吧找女朋友时,突然在QQ里给俺留了言,问俺最近可好,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俺刚一回他,他就发来了一张春风得意,西装革履的照片,还殷勤地说要还俺大学时,借给他的一个月饭钱。
抵足而眠三年、销声匿迹江湖一年的兄弟,如今竟然在辽宁丹东靠出口服装贸易闯出了一片天地,难得他还想着俺这个“食则同席寝则同榻”三年的兄弟。
更难得的是,由他牵线,俺在网上认识了一位与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
当他问俺在京城一个月赚多少钱时,俺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千”,他破口大骂着那些榨干俺们这些辛辛苦苦工作,却只够吃住的“资本家们”,不要脸!
李源像黑社会大哥,大包大揽地说:“兄弟,跟着我干,咱哥们定能闯出一片天!”
那知俺心,懂俺意的“女孩”,三天两头给俺留言,她似乎比俺那老同学李源,还想见俺一面。
盛情难却,又心有所念,在国庆节的头天晚上,俺跟小叔说了声去向,怀揣着来回火车票的钱,踏上了去往辽宁丹东的K27列车。
叮叮咣咣一整夜的火车上,俺只吃了一桶泡面,心里却比吃山珍海味瓜果梨桃还香还甜。
国庆节的早上七点三十五分,K27列车准时停靠在了终点站——辽宁丹东,寒风中火车冒着热气,俺瑟瑟发抖踯躅在火车站的出站口,突然听到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呼喊:“放了我吧!我要回家!……”只见两个长相凶恶的妇女,架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就往外拽,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众人,竟视而不见,就连铁路管理人员,也没人去管去劝!
俺心里正敲鼓,为那撕心裂肺哭喊的女孩,感到可怜,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问问咋回事。
这时,俺那一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李源,身后站着两个“保镖”大汉,出现在了俺面前。
李源像个小老头,干巴巴瘦,一身灰里土气的衣服,看不出什么颜色,他身后的两个像“保镖”一样的人物,倒是很精神,李源拉着俺的手,脸上露出脸谱一样的笑,边说“兄弟你可来啦!还没吃早饭吧?”,边拉着俺出了火车站广场。
正饥肠辘辘的俺,被他们仨领进一条小巷,左转右拐,弄得俺完全转了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最后俺被他们仨领到一家只有一位老太太在忙活着的早点摊前,老太太像猫似的弓着腰,将一屉没有热乎气的小笼包,丢在了俺和李源的面前,好像俺俩也是流浪猫似地,那俩凶巴巴,像豺狼似的“保镖”,在附近的电线杆下抽着烟。
李源几乎是狼吞虎咽,十个像丸子大小的包子,他只给俺剩了俩,俺心生疑惑,暗暗叫苦——俺是不是掉进了传销的狼窝?
想到传销,俺后脊梁冒了冷汗,瞬间忆起了老家隔院邻居侄女那张目瞪口呆的脸。才十六,梦想着做一名护士的她,被她卫校的同学骗进了传销窝子,没过半年,等她父亲、俺那苦命的铁柱哥,将她捞出来时,她已精神失常……
俺在那半米高的折叠小桌子底下,踢了李源一脚,悄悄地问他:“这是不是传销。”
他一脸的苦笑……
这下完了,俺七上八下的心,瞬间掉入了冰窖,想赶快逃跑,可一想到火车站里女孩撕心裂肺的嚎叫,再看看如狼似虎,在电线杆下虎视眈眈,瞧着俺的两个“保镖”,急着逃跑的盘算瞬间打消。半夜里贴过小广告,蹲过一天“局子”的俺,胆量早非昔日可比,既来之,则安之,怕也逃不了,不妨趁这个机会,看看啥是传销,山珍海味没了,至少还有“爱情”。
想到还有“爱情”,俺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之光,两个凉透了的包子一口下了肚。
饿着肚子,怀揣着“爱情”,俺这只待宰的羔羊,心甘情愿地钻进了传销的狼窝。
“狼窝”在一处偏僻的只见老人出入的养老小区内,小区不大,三角形的红砖围成的花圃里,种满了应季的蔬菜,瞬间让俺忆起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俺上小学时,校园里的花圃就是这样围成的,回忆总是美好的,虽然那时生活条件不太好,早晨啃着娘烤的凉馒头,却心甘如怡。
李源在前,俩“保镖”在后,夹着俺来到养老小区挨着南围墙的一栋五层楼下,五楼的格子玻璃窗户前,像是有人在朝俺们招着手。
等俺爬上五楼,防盗门已洞开,呜呜泱泱一大帮老少爷们,像是迎接领导似地垫着脚尖,伸长脖子迎接俺们几个,俺前脚刚跨进铁门,一位满脸沧桑的大叔,一把抓住了俺的手,嘴里忙不迭地寒暄着:“大侄子,你可终于来啦,李源那小子,天天念叨着你嘞,好人啊,好人!”
俺正一头雾水,一位长相颇似李源的大哥,突然蹲在俺身前,俺条件反射想要躲,只见他将一对蓝色凉拖鞋,放在了俺脚边,准备着要给俺换鞋,俺受宠若惊,慌忙也蹲下身子,抓着大哥的手,怯生生地说:“大……大哥,别……别,俺自己来吧……”
等俺换上拖鞋,站起身,大伙鼓着掌像迎接贵宾似的欢迎着俺,俺心里一阵莫名地感动,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俺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像是厨房的一间小屋内,走出一位西装革履大背头的人物,俺瞅了瞅那西装,感觉有些眼熟,只见他端着一脸盆还在冒着热气的水,从两列整整齐齐的人群中,向俺走来,他边走边喊:“兄弟!你可来了,想死哥哥了!”
这次俺是完全懵了圈,像是穿越到了水泊梁山一般,西装大哥,将那冒着热气的脸盆,弯腰撅腚,放在俺那双汗脚前,大叔在俺身后放了把椅子,轻揉着俺的肩,将俺缓缓按摩到了那把热乎乎的椅子上……这是在哪里?这还是人间?俺像是坠入了一个人间天堂的梦中,梦幻中,俺突然打了一个机灵,原来是西装大哥正在准备为俺洗脚时,他手腕上的“金手表”碰到了俺!
清醒过来的俺,赶忙阻拦着西装大哥说:“大哥!这万万使不得!兄弟自己来!”看多了水浒传的俺,真把自己当成了水浒传里的武二郎了!
俺挣扎着双脚,西装大哥,却没给俺机会,直到那盆冒着热气的清水,飘了一层像虱子一样的灰,那为俺换鞋长相颇似李源的大哥,舀了一瓢温水,递给他,西装大哥的双手才松开了俺的脚!
俺感动地哭了起来,这是从小到大,从俺记事起时,除了爷爷奶奶和母亲外,西装大哥是第一个为俺洗脚的人!
这哪是狼窝,这分明是人间天堂!
脚暖心又热的俺,被西装大哥还有一群叫不上名姓的老少爷们,簇拥着参观了这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温馨“狼窝”,“狼窝”里没有床,没有柜,亦没有桌,有的只有那把椅子,还有地上十几张蒲席。
西装大哥看出了俺的疑惑,笑容可掬地跟俺解释着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凡干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俺以自己在京城半年来的亲身经历,深以为然地点头赞同着,西装大哥满意地拍着俺的肩膀说:“好好干兄弟!前途无量!”
说完这句话,西装大哥的手机响了,他跟俺说了声:“抱歉兄弟,我去接个电话。”
西装大哥就这样消失不见了,也许做大事的人,都不拘小节吧!
大叔见俺站在格子窗前发呆,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又搭上了俺的肩,俺一阵骨酥筋软,大叔又把俺按摩在了那十几张蒲席围成的狼窝中,他脸上堆满了榆树皮的笑,边笑边招呼着李源还有那个为俺换鞋,长相颇似李源的大哥。
等俺们四个东西南北坐好,外边围了一圈高低老少一样干巴瘦的爷们。
大叔慈祥地看了看俺和李源,还有那位大哥,满含着热泪的双眼,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散发着慈父般的和蔼可亲。
大叔指了指他右手边的大哥说:“这是渊,我大儿子!”又指了指他对面的李源说:“这是源,我二儿子,都是好孩子呀!”
大叔布满血丝,饱含热情的双眼,充满了期待,直直地望着俺——好像俺是他那失散多年的三儿子似地!
围在俺四个外边的老少爷们,怂恿着俺,认了李源的亲爹,做了“干爹”。
干爹乐得老泪纵横着说:“好孩子,以后跟着我,吃辣的喝香的,有干爹的一口,你就饿不着!”
俺和李源,竟然在狼窝里,成了干兄弟,李源空洞的眼神望着俺,像是电视里一个来自非洲,挨了饥饿,无依无靠的难民,俺望着眼前这群,面黄肌瘦,却又强打精神,陪着俺的老少爷们,心里火辣辣的热。
在老少爷们的“起哄”下,干爹像是个说书人,讲起了他的过往。
干爹未开口前,先挽起了裤腿,一条条青筋像一条条乌青的蚂蟥钻满了他的小腿肚子,他又背过身,掀起秋衣,脊椎骨两侧,像蜈蚣一样,密密麻麻布满了缝过的痕迹,然后他撸起左胳膊袖子,胳膊肘裸露出一截白骨……
这可吓坏了俺,俺看不得骨头,一看到白骨,俺就会想起小时候,老家迁坟时,大人不让看,说看到人骨头,晚上会做噩梦。
干爹一件件、一桩桩讲述着他过往的苦难经历,讲得俺涕泪横流,半个小时后,干爹讲得有些口渴,大哥去厨房,接了一瓢凉水,递给了他,干爹咕嘟咕嘟喝水时,俺瞧见他那凸出的喉头,一动一动,像鸡嗉子,满是疙疙瘩瘩的鸡皮。
坐在俺身旁的大哥,听见俺的肚子,也随着干爹喝水时的咕嘟声,咕噜叫,他扶着俺的肩膀起了身,说了声:“兄弟,你等着,我给你弄饭去!”
也不知是几点了,老少爷们蹲在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午饭——每人半茶缸子发霉了的大米饭,浇上一勺子飘着两段辣椒,五块土豆丁的汤。
俺平生最讨厌吃泡米饭,总感觉那水里的米像一条条蛆在蠕动!
俺实在吃不下去,就把那半缸子泡米饭倒给了正狼吞虎咽着的干兄弟老同学李源,他没客气,低着头三下五除二,扒拉着喝完了!
俺把茶缸子放进掉了门板的橱柜里,在厨房里踅摸了半天,只在门后,找了到半袋发霉了的大米,还有一把青红鲜辣椒,五块带着湿泥的小土豆。
灶台上,没有案板,没有调料,更没有油,有的只是一把水果刀,一兜腌咸菜用的粗盐,锅里一粒米,一口汤都没剩。
等俺回到客厅时,“饿狼们”早把缸子舔干净了。
心慈手软的俺,又犯了“东郭先生”的错!
俺跟干爹说想出去买点东西,老少爷们听到后,脸齐刷刷地扭向了俺,干爹嘴里一个劲地喊着:好!好!……
这时俺才发现,那俩凶神恶煞似的“保镖”不见了,门外却上了链子锁,俺瞬间愤怒了!咣当咣当推拉着铁门,不一会儿,那俩“保镖”出现在了门口,俺愤怒地斥问他俩:“这算啥!关人吗?”
李源在前,俺在中,俩“保镖”在后,四个人组成的队形,像曾经在大学宿舍里,在那台98操作系统上,俺和李源,还有另外四个兄弟,争抢着玩的坦克,只不过现在玩的人,早已不是俺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奈何!
仲秋下午一点多的阳光,刺眼却不温暖,俺们这台由四人组成的坦克,穿过五栋整齐划一的灰色大楼的门洞,像是攻破了五座城池,终于来到那卧着两尊石狮子的大门前,门卫大爷看了俺们一眼,继续像只打盹的老母鸡,蜷坐在藤条圈椅里失眠。
俺们这台“坦克”沿着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道,一路驰骋,走了近半个小时的柏油路,来到了一座用彩钢棚搭建的丹东**农贸市场,一条条预制板做的摊位上,赶早市的菜农、渔民,早已收拾完,回去吃午饭了。
一个扛着扫帚的大爷,瞧了瞧俺们这一行四人,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些什么,俩“保镖”押着俺和李源又穿街钻巷,来到了另一处一整天都不关门的小市场,趁着俩“保镖”在跟扛扫帚的大爷问话的空隙,李源在脚边的垃圾堆里,捡了二三十个烟头。
在小市场里,俺用装在贴身衬衣里,要买回去火车票的150块钱,买了五斤叫不出名字的海鱼,五斤老豆腐,一瓶1L装的大豆油,两颗大白菜,两包“锦绣江山”朝鲜烟,俺扔给李源一盒,他掏了一根,竟然把剩下的,全上交了给了“保镖”!
俺心里挺不是滋味,把另一盒准备自己抽的烟,塞给了他,这次他视若珍宝,藏进了衬衫的兜里。
俺像是凯旋归来的将军,当俩“保镖”打开如同监狱牢门的防盗门时,屋里的老少爷们沸腾了起来!
两点半就开始做晚饭,李源怀里揣的那包“锦绣江山”烟,没到天黑就被搜刮完了。
大哥用了一个小时,熬了一大锅有菜有肉有油的晚餐,干爹眼含着热泪,吃了满满两大缸子,他含着泪笑着跟俺说:“孩儿,我已经一年多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十月一日,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俺们这群沉默、待宰的羔羊,也吃了一顿大肚圆的饭,美中不足的是,俺忘了买些干粮,发霉的大米饭,真得难以下咽。
吃鱼时,俺数了数,加上俺,在这不到七十平的“狼窝”里,竟然住了十八个如同绵羊似的爷们!
十八个喝了个水饱的绵羊,打着嗝,反刍着带着油腥味的肉菜,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人一旦没了最初那份对光明的期待,习惯了理所当然的黑暗,是多么的可怕!
三个一伙,四个一堆,十八只待宰的羔羊,竟然甩开了牌!
李源父子仨拉着俺,玩过了“打升级”,打完升级,接着玩“拖拉机”、“炸金花”,玩到半夜十一点多时,俺实在撑不下去了,和衣而卧在那欢声笑语,喝五吆六的“赌场”中。赌徒赌的是钱,而这群待宰的“羔羊”赌的却是命!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铁链哗啦啦的声响,惊醒了俺沉似铁的梦,昏暗的灯光下,横七竖八,躺着一群像是战场上冲锋陷阵,战死在城门前的士兵!
又是那俩凶神恶煞似的“保镖”来“找事”,俺也假装成一个“战死”的鬼,倒要看看这俩货要干啥!
这俩不是人的东西,蹑手蹑脚,在俺们这群赌场上“战死”的“战士”中,像是躲狗屎一样,悄悄来到李源的身边,从他怀里摸走了那盒早已空空如也的“锦绣江山”牌香烟。
四只肮脏的手,又想搜俺的身,俺像个倔强的小萝卜头,猛地坐起身子,吓得俩货摔了个仰八叉!
那胖一点的,左眼睑旁有颗黑痣,满嘴呲着黄牙的家伙,抡起手,想要扇俺,俺从身下摸出那把切菜用的水果刀,他抹了抹油乎乎的头发,挠了挠头,用苦笑掩饰着他的怂样,
另一家伙是个笑面虎,笑起来像个油葫芦,找不到眼珠,笑面虎拿俺没辙,踢醒了躺在俺脚下,眼角含着泪的李源。
十七个待宰的羔羊,只有干爹,大哥,直起了身,那十四个仍在呼呼大睡!
又是俺、李源,俩“保镖”组成的坦克,这次俺才深刻地体会到,俺和李源是俘虏,俩“保镖”是战胜者!
李源拎着昨天上午还装满白菜鱼肉,现在已空空如也的塑料袋,被俩“保镖”压着,载着俺,将这台行尸走肉的坦克,开到小区最北面一栋楼下等腰三角形红砖围成的菜园前,停了下来,李源拔出一根架豆角的竹竿,开始掘起土豆来。
俺完全是可以逃跑的,不仅仅是因为俺手里有把水果刀,最重要的是俺还没被他们洗脑,知道什么是坏,什么是好!
俺看着李源撅着腚,两腿在的冰凉的秋风中,像麻杆似的瑟瑟发抖,用棍子费劲吧啦刨着城市里退休的大爷大妈们,只知道浇水,不知道松土的土豆棵子,就把松了刀把的水果刀,递给了他。
那片巴掌大的菜园,不一会儿就被李源翻得像狗啃,等他左手拎着小半袋儿核桃大小的土豆,右手拎着一棵还没裹心的白菜交给两坏蛋后,又猫着腰在人家窗户下的菜盆里,摘了一把朝天椒,扭了一根灯泡似的青茄子。
天没亮就开了饭,按理说,昨晚吃得那么饱,早晨不太饿才对,没想到,那一股发了霉的大米,盖着一层白菜茄子,再咬上一根朝天椒,比吃肉还香!
刚舔干净茶缸,“保镖”呼啦开了门,赶着俺们这群待宰的羔羊,在清晨的夜幕中瑟瑟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座下面是商铺,上面是培训机构的二层圈楼前,一位看门的大爷,早守候在大铁门前,俩“保镖”让了根烟,俺们这群待宰的羔羊,又变成了一群要过秤的猪,弓着腰,从一米五高的小门里,一个接一个钻了进去。
在通往二楼的水泥梯上,一个挨着一个,站满了热烈欢迎俺们这群待宰“公羊”的“母羊”!
等俺走进那不知是培训什么,呜泱呜泱挤满待宰“羔羊”的“羊圈”,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俺偷偷数了数,乖乖!一排十个,总共不下一百五十只羔羊!
俺正想找个角落里坐下,没想到那俩“保镖”,竟和俺客气了起来,俩货像俺亲兄弟似的拉着俺的手,攀着俺的肩,将俺让到了头排靠右第九个位置。
俺心里直打鼓,惶恐不安地坐了下来,屁股刚一落座,肩膀上又搭上了一双手,吓得俺像只受惊的羊蹦了起来,回头一看,一个满脸通红的姑娘,正举着双手,像只被高压电棒击傻了的大红公鸡展着翅膀。
俺不知所措地向姑娘道歉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七八秒钟的样子,姑娘才缓过神来,故作镇定地回了俺一句:“没关系……没关系”
重新落座后的俺,心里的大鼓敲得更响了,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温声细语:“你是李源的同学吧?”
俺扭头回了姑娘一句“嗯”,心里的大鼓被俺敲破了!
难道她就是那在网上知俺心,懂俺意,和俺同年同月同日生,比李源还想见到俺的女孩?
黑板上方圆形的石英钟刚过六点,一位西装革履,手表金灿灿,打着发胶的小伙,站上了讲台,自信爆棚地介绍着自己:“本人二十五,姓秦单字松,秦琼的秦,武松的松 !今天,由我给大家讲一下咱们的产品,在讲解之前,我想让大家看一下我的经历。”
教室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像是变魔术似的,讲台前瞬间变出了一块像老家放电影时扯的白影布,投影机在白影布上,投出一张非洲难民小孩的照片。
秦松用像俺老家黑白电视机的抽拉天线似的银色教棍,点指着那个非洲难民小孩的脸说:“大家能看出来这是一年前的我吗?”
下面一阵惊愕之声。
这时第二张照片又投了出来,一栋像是宫殿的别墅前,秦松驾驶着一辆红色的敞篷小轿车,脸上洒满了金色的光辉,秦松得意地将带着“金表”的右手腕,在讲台前从右到左划了半个圈。
头排的人骚动起来。
没等窃窃私语声,平息下来,第三张照片,又放了出来,一摞摞百元大钞摆在秦松睡觉的大床上。
俺也瞠目结舌起来!
第四张照片最简单,是一张自动取款机屏幕的照片,那相片上显示着:秦松的账户里,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整整三千万人民币!
乖乖 !
灯突然亮了起来,后面的人,齐刷刷站了起来,掌声雷动!
秦松的脸上洋溢着骄傲自豪,领导似的双手示意着大家坐下。
那块白布不知什么时候不易而飞了。
秦松导师提了个问题:“大家谁是学计算机的,请举手?”
五个人举了手,他指了指犹豫着是否要放下刚才一时冲动举起右手的俺。
天呀!他竟叫出了俺的名姓 ,俺像个小学生似地站了起来。
秦松导师点了点右手,客气地说:“请坐!请坐!都是兄弟姐妹,不必那么拘谨客气!”
秦松导师问了俺一个特别简单的问题:“2的10次方是多少?”
还没等俺说出口,头排中间一位戴眼镜的老弟,抢了俺风头,他像是故意跟俺作对似的高喊一声:“1024”!
秦松夸奖了他几句,弄得俺脸红脖子粗起来。
只见秦松在黑板上,唰唰一阵乘加,竟然得出来个3891200(3800X1024=3891200)
秦松指着这一串数字,开门见山地说:“咱们的化妆品3800一套,实话告诉你们,这其实就是几瓶粉面,成本不到30,那为什么非要你们交3800呢?这3800是资格费,也就是会员费,一旦你交了3800,你就有资格发展自己的会员了,就像鸡生蛋,蛋孵鸡,咱不多说,一年你只需要发展十个会员,看到没有,就能得这么多钱!”
秦松最后炫耀了自己一把说:“我一年的时间,发展了十四个会员,现在个人身价,算上固定资产已超过五千万!”
俺正准备揭发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十个会员,跟十级会员,差老鼻子远了!身后那双软绵绵的手又搭上了俺的肩……
一上午,讲台上,十八个现身说法的“导师”,像俺老家办婚丧事吃的流水席,上了十八道色香味俱全,却没一道合俺胃口的“菜”。
俺身后的女孩,为俺按摩了十八次肩膀,刚开始俺很不习惯,身子僵硬地像樽石雕。后来发现头排的另外九个兄弟,都在享受这种“服务”,有的还在“换菜”的间隙,和身后的女孩有说有笑地攀谈,俺却一直没搭理身后的姑娘!
不到十一点,俺那不争气的肚子,就已开始咕噜叫了,等第十八道“压席菜”上完,头排的除了俺外,九个新入会的“兄弟”已把3800发展会员的资格钱交完!
见俺还在犹豫,一位像是大哥地位的“绅士”来到俺面前,和颜悦色地问俺:“兄弟!有困难吗?”
吃了人家的“饭”,总得有所表示才行,俺面带愧色地回了句:“实在不好意思哥,俺兜里没那么多钱……”
这是一句千真万确的话,俺的口袋只剩了不到30块钱!
“绅士大哥”竹节一般白皙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俺的肩膀,说了句:“没事,兄弟,谁都有难的时候”
俺的心,没感觉到温暖,相反却感觉到了那来自他手掌上的分量。
后排的那些老会员们,由保镖们押着一批批各回各“家”了。
“绅士大哥”,领着俺们这群九位新注册的会员和一位游客,步入一座豪华的餐厅,雅间里已备好了座,红地毯铺地,九菜一汤已备齐!
俩美女服务员立在门外,随时候着。
“绅士大哥”,招呼着俺们这群兄弟落座,一桌子叫不上名字的山珍海味 ,火锅里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响,诱惑着俺们的耳鼻喉,眼嘴舌。
“绅士大哥”是个爽快的人,直接让俺们动筷,大哥一块白布倒三角叠在胸前,俺们这群小弟,也强装绅士,一个个像带了围嘴儿的婴儿,胡吃海喝起来!
两瓶红酒下肚,中间又叫了三次门外的美女服务员。
等俺们这群跟饿死鬼差不多的小伙子,吃得沟满壕平,打着隔,彼此交流着那道菜地道,那道菜不错时,大堂经理进来了,手里拿着结款单,点头哈腰跟“绅士大哥”说:“杜哥,您过目!”
“绅士大哥”摆了摆手,大堂经理退了出去,俺偷偷瞧了瞧结账单,九菜一汤,8888!乖乖!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绅士大哥”的口头禅,九个享受了一顿“人上人”大餐刚入会的兄弟,由各自的“保镖”护送着,心甘情愿地回那“狼窝”里,吃“苦中苦”去了。
羊和狼的区别,不在外表,而在于心是善良还是残忍!
俺的那俩“保镖”,早已在门外候着,“绅士大哥”从西装兜里掏出金色的三星商务手机,递给了我,说:“兄弟,千载难逢的机会,希望你把握住!”
俺捧着那金灿灿的手机,一时不知所措,“绅士大哥”挺懂人情味,温言款语地说了句:“兄弟,我先出去一会儿。”
俺拨通了那0635开头的十一位号码,母亲似乎早已守候在电话那头。
还没等我开口,母亲着急地询问:“谁呀!是涛吗?”
俺急忙回了句:“娘,是俺!”
电话那头娘竟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孩儿……受苦了吧……快回来吧,你在哪儿呢,快告诉娘,娘让恁大接你去……”
俺平了平自己激动的心,强装没事,带着自己都觉得尴尬的笑说:“娘,俺没事!在俺同学这儿,好吃好喝,钱还多,恁放心吧!”
娘似乎还是不放心,哽咽着说:“恁小叔跟俺说了,恁也不留个电话,这万一找不到了,可咋办呀?这个号码,是恁的不?”
俺赶忙说:“是是,恁记下来吧娘!有事恁就给我俺打电话!”
娘心有余悸地说:“孩,恁上次打过来的两千块钱,恁大牵了头小牛犊,恁要是用钱,俺让恁大卖了,再给恁邮过去!”
俺犹豫了两秒钟,斩钉截铁地说:“娘!俺不需要钱!”
这时,紧闭的房门开了,俺赶忙跟娘说了声:“娘,俺要忙了,先挂了啊。”
娘恋恋不舍地回了一声:“好好……”
“绅士大哥”开门进来时,似乎有点不高兴,脸黑得像老家那口烧破了的锅。
等他关上门,转过身,又是一副和颜悦色。
他像是俺亲哥似地问:“怎么样,谁接的电话呀?”
俺赶忙把手机双手递还给了他,说了声:“谢谢大哥,是俺娘接的,家里也没钱……实在弄不到,真的非常抱歉!”
“绅士大哥”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很不符合他身份地嘬着牙花子说:“可惜!可惜,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竟要错过,家里有粮食大树没有,有没有什么大牲口?”
不提大牲口还好,提起大牲口,我怒火中烧。
就因为俺做了亏心事,贴小广告,俺大为了从“局子”里捞俺,把俺家那头出了一辈子劳力,像亲人似的老黄牛给卖了……
“绅士大哥”见俺面带怒色,也没再说什么,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约莫过了半分钟的样子,在这沉默死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憋闷空气中,传来了三下轻叩门扉之声。
“绅士大哥”阴沉的脸,瞬间晴朗起来,高声喊了句:“进来!”
来的不是旁人,就是那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一上午给俺按摩了十八次肩膀的姑娘。
大哥亲切地招呼她坐在俺身旁,亲切地称呼姑娘一声“涵涵”。
俺胃里一阵翻腾,哇地一口,将那8888的大餐吐了出来……
俺对她们这一套把戏厌恶极了,无论她们说什么,俺都充耳不闻,一旦识破了骗子们的谎言,骗子们狮子老虎的胆,一下子变成了老鼠兔子一般。
我擦完嘴,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那张因为贴小广告而被开具的“拘留证”,在“绅士大哥”、“涵涵”面前晃了晃,起身离坐,走出了这个一环套一环,像是迷宫似的“爱情传销”的圈。
第二次走进“局子”的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止传销条例》第四条:
一次查获30人以上的,奖励2,000元。
像吸血鬼一样,吸食着他人的鲜血,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这样的生存方式终不属于我,我不过是一只在黑夜的狂风中硬着头皮逆风飞行的萤火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