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那个说等我长大了娶我的男人,杀了我阿娘,杀了我阿姐,还带着人来杀我,却意外地让我修成了赤瞳,成就了妖仙。
可我的妖仙之身却是因恨而成的,恨意滔天必然会大开杀戒,偏在此刻,萧二白突然出现,并逮住了我。
1
我叫小妹,云逸喜欢叫我小小。
他说,「小小,我长大了一定来娶你,你一定要等我!」
他脑门上的汗珠顺着黑红的皮肤挂下来,眼睛又黑又亮,像藏着星星。
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幕,一个瘦弱的半大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虽可笑,却意外地叫我安心。
他总会长大的,不是么?
萧二白一甩黑亮的马尾辫,说,「那不是挺好的开始么?怎么就闹得不死不休了呢?」
我被萧二白困在一颗奇怪的水晶球里,怎么撞都撞不破。
反而每撞一下,我的赤瞳妖力就被水晶球吸走一部分,力量越来越小,我不敢多动弹,只能安分地回答她的问题。
2
认识云逸,纯属意外。
阿娘说,我们于村子而言是异类,不可现于人前,因此一向不准我离家。
可我只想有个玩伴,仅此而已。
于是,我趁阿娘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只要避开村子里的人不就行了?
我很为自己的聪慧感到欢欣!
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就连空气都馨香许多,还有说书人的精彩演说,比灰蒙蒙的家好上万万倍。
「话说百年前,有个将军,因战功赫赫被皇帝赐予了一座城,做了城主,皇帝还要将自家最宠爱的公主赐予他做妻子……」
我记得好久以前,阿娘带我出过一次门,那次就听过这个说书人说过这样的故事,精彩极了。
可是,阿娘却让我离他远点儿,说他不是个好东西!
我想不通,说故事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阿娘就是不想让我躲懒贪玩而已,见天的让我修出赤瞳,好成就妖仙。
可是修炼好无聊啊,我要赤瞳有什么用?
妖仙又有什么好?
还不如听故事!
和我一样听故事的,还有那个年幼的云逸。
他没有钱,却不依不饶地缠着说书人,喋喋不休地问着一些莫名的傻话。
譬如,怎样当将军,怎样讨老婆,怎样才能有一座城……
说书人被他气乐了,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我明显看到说书人手里冒起一阵烟,心下感觉不妙。
云逸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也迷蒙起来,说书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我终于信了阿娘的话,这说书人果然不是好人,我不能叫这个小男孩也如我阿姐一样莫名失踪。
3
阿娘说我天赋很高,天生便能和天地沟通,林间的草木都能听我指挥。
我指挥草木们狠狠抽打说书人,他破了衣衫,丢了鞋子,狼狈地逃了。
说书人一跑,云逸就醒了,他感激涕零,把我当做至交好友。
「谢谢你救了我,我当时就知道他是个拍花子的拐子了,但我那时候动弹不得,他说什么,我的身体就跟着做什么,完不听我的话,可怕极了!」
从此他便时时到此处来寻我,但我却不是时时能出来的,阿娘看得紧。
但我还有一个办法,只要我快速学会阿娘指定的法术,阿娘就会奖励我出来玩一会儿。
我们经常这样一起在山林间玩耍,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出去闯荡了,否则他没钱就不能娶我。
我说过要嫁他么?
我愕然!
他自说自话地在发愣的我额间落下轻轻一吻,痒痒的。
他发誓,「我,云逸,一定会回来娶你,等我!」
他走了,我的额间却时时会有那种痒痒的感觉。
4
「我明白了,他负了你,所以你就因爱生恨,成了妖仙!」萧二白恍然。
当然不是。
那时候,我并不懂得爱,只是因为无聊,才守着一个玩伴的承诺而已。
不知道过了几个春秋,我依旧喜欢去我们常去的那个山坡玩。
有一日,我还没到山坡,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萧二白点点头,「哦,你的心上人回来了,还受伤了!」
「他不是我的心上人!」
说这话的时候我怒意上涌,赤瞳又浓重了几分,水晶球都有些震动,不过,也仅此而已。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继续讲故事吧,我不吵你了!」
萧二白嘀咕,「死鸭子嘴硬!」
她的嘀咕尽数落在我耳中,可我连她祭出的法宝都突破不了,更不知道她的来头,又能做什么?
他确实回来了,也的确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几乎快要断气。
他周围散落着一些金银,还有好几个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男人,都已经死了。
「小小!」
他双眼迷离,「我回来了……我来娶你了,可惜……我大概没这个福气了!」
我用法术回溯了一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面中,他喜气洋洋地抱着一个小包袱,口中低喃,「小小,我终于有钱了,可以来给你下聘了!」
这话被一旁路过的几个男人听了去,便悄悄尾随着他,跟到山坡这里时,终于动了手。
他死死地护着小包袱,被连捅了好几刀都不撒手,「别抢,这是小小的聘礼!」
那几个男人笑得无比猥琐,口中不干不净地说,要把他想下聘的女人也弄出来玩玩。
这话一出,云逸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发了疯似的将那几个男人都打死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杀了那些人,他自己也快断气了。
鬼使神差的,我竟使了法术,将他救活。
5
「命中注定要死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救活?」萧二白撇撇嘴。
「连命就可以!」我说。
萧二白惊讶,「你们狐妖族的寿命也不是特别长吧,连命就等同于自降身份了,你们狐妖族还容得下你?」
「狐妖族本就容不下我们母女三人,我做什么关他们何事?」
「行吧,费劲巴拉地救活他,又恨意滔天地要弄死他,烦不烦?」
呵!
烦吗?
他欺骗我的时候,怎么没嫌麻烦?
我救活了他,还送了他一段前程。
他呢,他做了什么?
他说那些抢东西的人是军阀旗下的小兵,专门烧杀抢掠,而我与他连命之后刚好需要积德累善,来维持着这术法。
于是我跟着他进了城,去找那些恶人算账,他却让我用法术将城中的军队尽数易主以绝后患。
我听了。
我记得那个拥兵自重的城主也有妻儿老小,看起来也并非大奸大恶之辈,身上隐隐还有祖上荫德庇佑。
如果动了他,对我和云逸来说并没有多大益处。
相反,还可能背上因果,我犹豫了一下。
他却咬牙切齿,跟被人挖了祖坟似的,竟直接开枪屠了军阀全家。
彼时,军阀全家都是被我的法术控制着,云逸杀了人,报应便落在了我身上。
我当时便吐了血,云逸倒是没事。
连命双方,任何一方犯的错,其因果都会由强的那一方背负。
那时候,我是强的那个。
自我术法大成之后,除了连命之术耗费了我一半的寿命之外,云逸犯下的杀戮废掉了我一百年的修为。
可我出生至今,也不过才两百岁而已。
6
「你看看你,是多想不开才会找个男人来废掉自己?
出生才两百年,好不容易修成人形,这么一下子就丢了百年的寿命和修为!
仅剩的百年修为哪里够你们俩人挥霍?」
萧二白说得对,那仅剩的百年修为确实不够用。
自从有了我的帮助,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吞并了周边几个势力,成了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军阀。
可我却有些吃不消了,我承受不住他一再作孽,以至于我渐渐开始维持不住人形。
有时候尾巴收不回去,有时候耳朵藏不起来,只能尽量避免替他扩张和吞并其他势力。
可他不愿意放手,竟抛下我,独自去了其他势力的地盘。
结果不用说,自然是失败了。
几次失利后,城里也骚动起来,以为他大势已去。
这座城本就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迫于我的威压力而已。
在他又经历了一次刺杀后,我不得不披着兜帽斗篷出现在他身边。
他哪里知道,他每一次被刺杀后的伤都被转移了到了我身上,我也承受不住太多!
我的现身坐实了他背后有高人庇护,但是也将我自己置于阳光之下,打我主意的人也多了起来。
尤其是许多道士,和尚之类的修行者,纷纷出世,要灭了我,替天行道。
「你不会就这么傻傻地当靶子吧?」
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这时候我才明白阿娘逼着我修炼的好处。
我的妖力出奇地精纯,即便丢了一半修为,依然能完胜那些修行者。
那些人类枉为灵类之长,空有灵性,却不懂得精进,个个修为都那么弱。
「咳咳,少嘚瑟,差不多行了,你只是幸运,没遇见高手而已!」萧二白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也是哦,我如今不就是被萧二白逮住了么?
我爆发出如此大的妖力,山林间的草木尽数被我调遣,萧二白就这么突然出现,挥挥手祭出一颗水晶球就收了我。
不对,兴许是她的法宝厉害,并不是人厉害,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逃的。
「你想多了,在我手里就别想逃走,除非我主动放你出去!」萧二白好像能窥视我的想法。
呵,谁信?
7
「如你所说,你很强大,那你又是怎样被逼得以恨成就妖仙的?」
是啊,强大如我,却依旧算不过人心。
尤其是,身边人的真心。
「啊,我明白了,他嫌弃你是个妖,反悔了是吧?」
萧二白还是很聪明的,猜对了一半。
可是,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嫌弃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我本就是个妖啊!
从说书人手中救下他的时候,我就是以原形出现的。
他那时候明明说过,我的皮毛是世上 最最纯洁的颜色,我的九条尾巴也是世上最最神奇的存在。
后来,我化为人形也没有避开他,他是知道的,我是狐妖,九尾狐妖。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只有惊喜和欣赏,明明没有厌恶,我看得清清楚楚,否则我也不会和他为友。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城,成为了类似城主的存在,按理说,我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我还记得他额间那轻柔的一吻,或许是期待着他能履约,让我做城主夫人吧。
终于有一天,他来找我。
说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儿,他只想日日见到她,想把最好的给她。
我心里一紧,我都已经等得想要放弃了,原来他还记着的。
我脱口而出,「把城主夫人的名头给她。」
他很诧异,反复问我,「小小你真这么想?那可是正妻的名头,万一人家不愿意怎么办?我还不知道人家的心意嘞!」
我以为他是在试探,「呵,大帅乃人中龙凤,哪个女孩不仰慕?」
我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交握,只不过深深地藏在披风下,他看不见。
他开心地告辞,我也开心地等着。
等着他履行幼时的诺言,娶我为妻,做他的城主夫人。
只可惜,我的满心欢喜却等来了另一个不情不愿的新娘。
他骑着高头大马,挂着红绸,笑容那么灿烂,身形那么伟岸,可他引进城中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那个惊慌失措,哭得妆容都花了的女人有什么好?
我的心莫名地剧痛,那一天,我没有和平常一样回房间休息。
城里的热闹刺痛了我的耳朵,我的心。
我跑去了城外的树林,将自己窝在一棵百年老树茂密的枝叶中,任由老树将我包裹,就像阿娘的怀抱一般。
城中的热闹,在将近午夜时才停歇,只余下零星的划拳声,和醉酒的呓语声。
我忽然感觉心惊肉跳,这是连命后的感应,这代表他有危险。
可是,他能有什么危险?
不就是和新嫁娘共度红烛欢好夜么?
但我的心跳愈加急促,我使了法术,瞬间就到了城主府邸。
我直奔他的卧房,推门的刹那,我似有所感,急急地向后扭身,一股白烟蹭着我的鼻尖撒了出去。
8
「偷袭?还有谁能偷袭你?等等,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云逸对不对?」
对,也不对!
不过,我当时确实认为那就是云逸。
他没有穿新郎的大红袍,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军服,这军服就和这座城原先的主人,那个被他灭门的军阀一模一样。
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他说,是因为我夺了他的兵权!
夺权?
多可笑!
我要这兵权有何用?
我只是不愿再背负因果,放了一批毫无瓜葛的人离城而已。
这便是他口中的夺权?
「你的存在已经危及到了我的地位,我的手下每每遇事,都只会先问你,而不是来请示我!」他吼道。
就这?
他已如愿做了一城之主,又是新婚燕尔。
娇妻,财宝,权利,他都有了。
现在才来说,是我妨碍了他!
是啊,他有了一切!
唯独我,是个多余的。
原来,人长大了,是会变的!
我只觉的心灰意冷,此刻只想找阿娘。
阿娘定会拥我入怀,软软地安慰我。
可惜,我错了!
他既然出手了,会如此轻易地放我走?
即便我剖开一颗红心给他看,他也看不到真诚。
呵!
他只会觉得我是想保存实力伺机报复,毕竟被人如此欺骗,又怎能不恨?
我刚往外跨出一步,屋子外面便“嗡”地一声,亮起一道渔网状的金光,伴随着佛门梵音。
金光是道门的除妖灵符,梵音是佛门的降妖金咒。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笼络了那些被我打败的道士和尚的?
金光笼罩了这一片,天上地下尽数网络罗其间,当真是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不过,都是些手下败将而已,我能打败他们一次,就能打败他们无数次。
我才抬起手,周围便“轰”地一声炸响,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起,冲天的火光盖住了那片金光。
等我回神的时候,周围已然被炸得一片狼藉,金光也消失了。
我身上的兜帽披风早就被气浪撕得破破烂烂,我自己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吐出一口鲜血。
人类,果然有降妖的能耐,佛道联手都比不上火药的威力,可是,这炸药是谁安放的?
我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虽想不出这爆炸出自谁人之手,但威力如此之大,想来也没剩下几个活口了!
冷不丁一只手搭上了我的手腕,铁箍似的。
「小小,快走,有人要害你!」
云逸?他……还没死!
害我的不就是他么?呵!
「快……走!」
他将一封信塞进我手里,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话一出口,他的手就垂了下去。
不用他说,我当然会走,我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起身踉跄而去。
我现在只想回家,回到那个灰扑扑的洞里。
不知走了多久,我忽然发现手中还捏着信封,什么破东西,我想随手抛去,直接离开。
可我做不到,还是打开了!
「小小吾爱,见字如晤!」
9
「哟,还能写信,这男人什么时候念过书了?」萧二白说话总是这么轻飘飘的,让人讨厌。
我被信里的「小小吾爱」几个字炸的脑子嗡嗡直响!
他说,他被一个法力高强的女人挟持了意识,身不由己。
只能看着那个女人操控他,用他的身体去娶别人,去伤害我。
「唉,女人啊,就是这么好骗!」
萧二白叹息,「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俩连命的对不对?」
连命怎么了?
连命又没办法阻止别人控制他!
我很生气,萧二白这话的意思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行吧,行吧,你继续讲吧,我不打断你!」她似乎有些无奈。
我本想说,你让我讲我就讲?
转念一想,我目前还被他收在水晶球里,确实只能听她的。
云逸说,他特地留下这封信目的就是不想让任何人伤害我,可他却绝口不提那个控制他的女人是谁!
从他说出有苦衷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的寒意就少了几分,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虽然他没说,可我聪慧如我,早已经从信笺的只言片语中猜出来那个人是谁!
呵呵,身形窈窕柔媚,浑身果香的浓郁的女人,除了我阿娘,还能有谁?
如此清楚我的软肋,又知道我道行的深浅,除了我阿娘,还有谁?
那些道士和尚就那么一点点能耐,就算合力布下天罗地网又能奈我何?
炸药凶猛,几乎将整个城主府邸都夷为平地,可是却没怎么伤到我。
能将火药分量拿捏得如此精确,还能有谁?
阿娘一直都说人类不可信,让我远离云逸,说我天分极高,是可以修炼到大成的。
我苦苦求了许久,阿娘才肯让我出来,说是就当做历练。
我的历练还没算结束!
唔,她是怕历练完美结束后,我就会跟云逸在一起,就会离开她吧!
总之,她终于还是亲自出手了,我气血上涌,只觉得额前隐隐作痛,头脑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开。
但我无暇顾及,使出缩地成寸的法术。
我要回家!
但不是想要阿娘的安慰,我只想找她要一个说法!
10
她自己单身,就非得让我也同她一样单身么?
我现在很怀疑她说的,关于阿姐失踪的事实。
阿姐她到底是失踪了,还是被她……
我到家的时候,阿娘正在家门口,青草萋萋,绿树成荫,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阿娘似有所感,抬头对着我笑,「小妹回来了?」
我也笑,「是啊,阿娘,我想你了!」
那个「想」字,我咬得特别重,阿娘却丝毫没有听出来。
呵,阿娘她敢听出来么?
她要的就是我一直待在她身边啊!
阿娘笑意盈盈地,与我说了许多话,我却再也装不下去了。
将云逸的绝笔信摔在她面前。
面对我的质问,阿娘的面上只有无辜,和疑惑。
装得可真像啊,不愧是九尾狐族曾经的族长,即便断了九条尾巴,失了大半修为,也依旧楚楚动人。
她若是一味地装傻,我又能耐她何?
阿娘看完了那封信,眸中登时泛上了一层水光。
「小妹,你认为这是阿娘做的?」
她哽咽。
我厌恶。
「不是你还有谁?阿姐已经失踪许久,是否还在世都不一定。
还有,阿姐的失踪都是你一人所言,她到底有没有被你软禁,抑或是成了你的补品,又有谁人得知?」
阿娘怒了,「混账!」
我成功地获得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正要继续出言讥讽,阿娘却忽然踉跄后退。
呵,心虚了?
开始做戏了?
阿娘捂着心口,颓然倒地,口中喷出大量乌血。
「这信笺上……喂了毒!」
可笑!
「阿娘,您这又是何必,信笺上若是喂了毒,为什么我拿着这么久都没事?」
而且,一个曾经的狐妖族族长,会发现不了小小的毒?
11
「唉,该说你傻,还是说你不谙世事呢,你这明显是被人下了套了。」萧二白叹息。
萧二白一定是个人类,唯有人类才会如此了解同类。
她说得对,我的问话没等到阿娘回答,倒是等来了另一个声音。
「做得好!」
这声音……是那个说书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头,身后是大批荷枪实弹的士兵,为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赫然便是那个说书人。
他身边的,不是云逸又是谁!
我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也没空想这么一大批人是如何逃过我和阿娘的鼻子的。
我只是定定地看着云逸,「你没死?」
他没死,我不是应该高兴么?
可我为什么只感觉出阵阵心寒?
「你傻?他要是死了,你不也得死么?你们是连了命的啊!」说书人嘲讽。
「畜牲就是畜牲,化为人形也一样没脑子,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想不通!」
是啊,我没想得通,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就像你那个傻姐姐一样,好骗得很!
可惜了,那头蠢狐狸的修为太低,空有九条尾巴却无法为我所用!」
说书人丢出一样东西。
雪白的皮毛,细长的眼睛,九条尾巴。
是阿姐。
可是,阿姐雪白的皮毛上满是血污,细长的眼睛不甘地张着,九条尾巴已然成了九截断茬。
「啊……」
阿娘仰天长啸。
口中却喷出更多的乌血,啸声骤停,阿娘的生机也骤然消失,扑倒在地,化作一匹断尾的白狐。
阿娘……
阿姐……
与我最亲的两个人,都死了。
「师父,您看,这只小狐狸的眼眸好像隐约有点红了!」云逸在邀功。
师父?他们本就是师徒么?
我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赤红?
我的亲人死了,我要这些人陪葬!
额前一阵剧痛过后,我的脑海里只剩下杀戮。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奔逃,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纷纷碎成无数段块血肉。
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感觉天地间尽是赤红色!
12
「你个傻狐狸,怎么又陷入嗔念了?总这么恨着,难不成真想以恨入道?」
萧二白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将我从昏沉中拉回来。
「所以,你后来还是明白了,云逸,还有那个说书人,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
是啊,我明白了,可是我又有什么脸面去点这个头!
从我偷跑出去玩耍的那一刻,就是个错误。
阿娘只顾着照顾我,而不去寻找阿姐,也是个错误。
她就该早早将阿姐寻回来,我们母女三人一起隐居深山多好!
「所以,才说你是个傻狐狸!」
萧二白惋惜。
「你都不思考一下,为什么你阿娘不去寻找你阿姐?」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你阿娘保不住你们俩,只能尽力守住你们中的一个!」
阿娘是放弃了阿姐?
「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哪个当娘的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
但,事实是,她修为不够了,如果她出去寻你阿姐,就护不住你,那么她就有可能会同时失去你们两个。
与其同时失去两个孩子,不如尽心尽力保住剩下的这个。
可她又不甘心真的放弃,因此只能选择住在原地,期待着你阿姐有一天能自行回来!」
这么说,等于是我间接害死了阿姐么?
如果……没有我,阿娘和阿姐是不是都能好好活着?
「你这傻狐狸,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脑子?怎么尽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明白重点?
那说书人就是个道士,很久前就盯上了你们母女三人,一直假扮说书人在你家附近转悠。
好不容易骗走了你阿姐,你阿娘的警惕心便叫他再也无法得手。
九尾狐的狐尾能延年益寿,那道士想要长生,你阿姐虽然也是九尾狐,但毕竟年幼。
你阿娘是修行五百年的狐妖,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可他们不知道,你和你阿姐是一胎双生。
你阿姐一向健康,而你却是个胎里不足的,所以你阿娘将她的妖丹和狐尾给了你,否则你也难以降世。
要不然你阿娘会这么弱,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我惊讶了。
萧二白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她知道的比我还多?
13
「唉!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
咦?这声音……怎么是阿娘的?
阿娘没死?
她无奈道,「你当初说,用你的幻灵珠能治好我家小二的恋爱脑,我看这事儿悬!
你瞅瞅,这孩子的脑子还能治?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了,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萧二白略有歉意,却依旧倔强,「这不是正在治疗着么?你这突然一出声,我这后续还怎么继续下去?」
治疗?
恋爱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道白光闪过,我阿娘便出现在我眼前。
我诧异,「阿娘?你没死?你怎么也被收进来了?」
阿娘无比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乖小妹,你先睡会儿!」
话音刚落,我便沉沉睡去
奇怪的很,我的身子睡了,但我的耳识还在,她们说的话,我依旧能听见。
「二白啊,你这幻灵珠倒是不错,可你这编剧能力也太差了吧!还给自己也安排了和个角色进去,这不是瞎胡闹么?」
「哪儿差了?不全都是照着小妹之前的经历来的么?再说了,我不进去怎么引导她?」
「我是让你治治她那个恋爱脑,不是让你给她重温往事啊。
你明知道她那个爱人寿终正寝了,她接受不了才疯疯癫癫的,你整这么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出来做什么?
主要是,你还把我给编死了,还有她最爱的阿姐,让她知道了,看她不啃了你的幻灵珠!」
萧二白急了,「你懂什么?就得让小妹受点情伤,她才会讨厌人世间的情情爱爱。
她讨厌了,以后就不会再碰了,情淡了,爱消了,还愁忘不掉前缘?」
「嘶……似乎有点道理!」
「有道理有个屁用?都被你给破坏了!」萧二白气急败坏。
14
阿娘啊!这又是何必!
她们这一争吵,萧二白的幻灵珠对我的约束力便小了下来,我被压制的记忆也冲了出来。
「小小你看,我给你造了一座城,等我长大了就做城主,你若是长大变成漂亮女子,我就让你做城主夫人! 」
那个皮肤黑红的小小少年,指着一座泥巴糊成的方块儿,在给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画大饼。
我倒是没觉得城主夫人有什么好,只觉得,头一次有人要给我造房子,不论好坏,至少他有心了。
我很开心,点头同意了。
他欣喜地抱了我一下,摸摸我的脑袋,然后拿双唇在我额头前轻轻印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我给你打了个印记了,算是约定了哈,我二哥就这么跟隔壁翠云姐约定的!」
那一吻印下,我神奇地化形了,他愈加惊喜!
一切都如萧二白给我的幻境里发生的一样,只不过,他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做上城主的。
后来,他如约而来,骑着高头大马,大红色的喜袍衬得他俊朗又英武,他来迎我去做城主夫人。
天下很乱,我们很快就放弃了那座城,带着我们的孩子一同遁进了深山老林。
日子过得很平凡,时光转瞬即逝。
他是个凡人,寿命本就不长,早年走南闯北闯荡出一片天地,又怎能没有暗伤?
我多想施法和他完成连命之术啊,可是我不能!
我们的孩子是人与妖的后代,先天不足,我早将妖丹给了孩子,这才让她平安出生,平安长大。
他走后,我带着孩子去了阿娘的家。
阿娘一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知道我是生了轻生的念头,这才有了萧二白这出。
所谓的以恨成就妖仙是假的,甚至连妖仙这个设定都是假的。
萧二白的幻灵珠也真是厉害,果然影响了我,我差点就真的嗔念大发了。
既然我已经清醒,幻灵珠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约束了。
15
她们俩还没理论完,我就自行出了幻灵珠。
「阿娘,您就别怪二白姐姐了!想来一定是您激将她了,否则她也不会出手。」
萧二白用力点头,看起来还挺委屈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以后再也别再这么干了!」
我转身离开。
其实,有一件事我没说,刚才在幻灵珠里,我打开了第三只眼!
传说,狐妖一族的九尾狐若是修炼出第三只眼睛,便能拨转生死。
但是,一旦使用了这种能力,那好不容易修出的第三只眼也会再度消失。
不,是永久消失!
但,那又怎样?
只要云逸能回来,不过是舍了一只眼睛而已,即便是要我舍了所有的尾巴,我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我悄然离开,去了我和云逸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
抚摸着房子的每一处,尤其看到他为我雕刻的一座小石头城上相依在一起的一对璧人,我心里的思念便再也捂不住了。
额间的第三只眼自行打开一条缝隙,我和云逸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纷纷变成一幅幅活动的画面,冲出眉心。
云逸……云逸……
我轻声呼唤,「回来吧!云逸!」
第三只眼完全张开,我的修为在那一刻尽数被抽出,眩晕感登时将我包围。
原来,支撑第三只眼需要这么多的修为么?
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云逸朝我伸出一只手,我毫不犹豫地递上我的手。
两只手相触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吸力传来。
我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脑子里最后的想法就是,「云逸真的回来了么?」
16
我叫阿姐,你没听错,这就是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
我母亲说,这名字能让我见人涨一辈。
她以为我不懂,阿姐阿姐,又不是阿姨,怎么是见人长一辈呢?
顶多是个平辈罢了!
说起我的父母,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天天跟外婆住一起,虽说外婆对我很好,还有个叫萧二白的蜃精姐姐陪我玩耍,可我依旧想念我的父母。
尤其想念和父母一起居住的那栋小屋,小屋前还有我父亲雕的一座小石头城。
城上又一对相依的璧人,父亲说那是他和我母亲成婚时的场景,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所以他要将它刻成石塑,永久留下,还要让后代们永久铭记。
我想念父母,外婆又不肯说他们去了哪里,我想着,回老家去看看他们的小像也好。
等了一百年,我终于完全化形了,有了人身就有了双手,那些术法对我来说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我瞒着外婆,悄悄跑了。
别质疑我的认路本领,就算过了一百年,咱们狐妖一族找个地方还是很轻松的……吧!
为什么我找不到老家了?
明明还有一丝气味在的,可是,家呢?
记忆中青翠的山林不见了,父母亲手搭建的小屋没了,怎么尽是些灰扑扑的大高楼?
我傻眼了。
我也就一百年没回来而已,谁把我家给拆了?
家没了,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没了,我伤心极了,放声大哭,丝毫不管周围的人来人往。
我哭得肝肠寸断,周围的人竟没有一个上前来安慰我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冷硬。
灰扑扑的高楼上,忽然跳出个男人,我的天呐,这么高的大楼,这男人竟占了一半,还只有一半身子出现。
「大家好,欢迎收看‘古董故事’,我是今天的主持人。
今天有故事的古董是一座石雕,据专家鉴定,它是石器时代遗留下来的工艺品……」
我瞬间不哭了,大楼上出现的所谓古董,可不就是我父母的定情之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