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

序

对于初到这里的我来说，一直想写点什么。想起之前自己也总是在迷茫时，心躁时提笔，写出一些东西。高中的时候，我每个月都会写一篇日志，把我所有的喜怒也好，感伤也罢都融在里面。我也曾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写下了一篇近8万字的文字，算是对之前20多年生活的层层追忆。

有一天，我全部删了，算是对之前自己的告别。而后一心一意做研究，写paper，考雅思，毕业，申博士，到现在。

直到2018年春节，我心里积攒了太多的感触，一瞬间，砰，迸出来了。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算是个不善言谈的人，甚至可以说过于内向，不喜说话。XBB总说我，“你怎么那么不爱social呢？这样不好，你需要出去交些朋友。”我苦笑着应着。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她说我就像是一块海绵，对我说的话无论多有力都被吸收的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回应。当然，这是她气的不行时候对我说的。我还是看看她，不知如何说出口。

《戊戌年》这篇文章实际写于2018年大年初4的凌晨，当时我在去往菏泽的卧铺上。彻夜难眠，脑子里尽是离家时父母，爷爷奶奶的面容，脸上写满了不舍却有坚定。XBB看完跟我说，你心里有那么多想法，你也从来不跟我说。我说，我不就是这样个人嘛。

是啊，我就是这样个人。

《戊戌年》

2018年2月20日

戊戌年正月初四。我又一次离家去走自己的路了。

26年间我对于“年”的理解一直在改变。小时候感觉是那些日子是一年中最幸福的，可以放鞭炮，吃好吃的，熬夜守岁，随便坐在土地上升起一堆火讲鬼故事。再大一点的时候，我觉得过年是一种仪式。按照洛阳城的惯例，过年是要做各种肉丸子，鱼肉什么的。每年奶奶家都会撑起灶台，支上一口大锅，烹鱼炸肉，一家人忙的不可开交。奶奶每年都会累的腰酸腿疼，嘴里嘟囔着，“不做了不做了，明年不做这么多了”。然而第二年又开始生火煮肉，为了有个年味儿，一个年的仪式。

然而现在，当我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第26个年头的时候，给我愈来愈深的感觉是过年确是一种陪伴。原本是想用“离别”这个词语的，思来想去，未免过于感伤了，“陪伴”或许更加妥切。

我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奶奶家的大杂院里有一群玩伴。每年大年三十儿的时候吃过团圆饺子，各自叫着就出来疯耍了。所玩的游戏也是层出不穷，有放烟火，捉迷藏，点火堆等等等等。就这样一直疯到晚上12点，各家也都用竹竿子架起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往往是这一家刚一响，紧跟着别的家也放起来。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大院乃至隔壁院子都亮堂起来了。热闹极了！炮仗放完了，大人们也就回去睡觉去了。我们还不尽兴，会一直玩到凌晨两三点钟。每次我都是被爷爷拿着砖头块子砸回去的，回家坐到床上哭累了才慢慢睡去。

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真的挺多，但是现在想想倒还真挺有意思嘞。那时候爷爷奶奶还是有着一头黑发的呢，走路也是健步如飞，有时候发起脾气来也老吓人了。那会儿我姐也就小学6年级，我也还没有弟弟妹妹。现在呢，刷一下快20年过去了。我姐工作好几年了，我也二十五六，妹妹要高考了，弟弟个子到了1米8。 每周六的家庭聚餐还是会有，爷爷奶奶依旧做一大桌子的菜给自己的子孙们吃，却还是只一个劲儿的夹菜叶子。推脱自己不爱吃那些荤腥。

在北京的一天，大伯打来电话说电视台要录制一个关于我们家的一期节目，中午可能会跟我远程视频，让我准备一下。下午两点钟左右微信视频信号接入，我第一次跟爷爷奶奶视频通话。爷爷奶奶眼圈泛红，说一切都好，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操心家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奶奶落泪，是想他们的孙儿了吧。让我真正感到老两口老了的是今年回家。

正月初二下午，洛阳天阴沉沉有点想下雨的感觉。我从姥爷家拜年回来，骑着车子路上溜达。觉得初二家里人都去拜年了，奶奶家也没有人，正好可以去陪陪他俩。敲了半天门才叫醒睡着的爷爷奶奶，那会儿可都将近4点多了。爷爷起来坐在沙发上，头发眉毛都白了，走路转弯也慢了好多。奶奶坐在旁边，一直不停地揉着她不怎么舒服的腿。爷孙就这样坐着，喝着茶，聊着。也许是觉得在家里有些闷，爷爷提出要去旁边的洛浦公园溜溜。奶奶爷爷锁着门往楼梯下走，我在前面走几步回头等几步。老两口下楼明显费劲多了，一手缓慢地撑着一边的扶手，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迈下去。我们沿着河堤慢慢走，到一处建筑旁，奶奶让我照一张相，说以后想我了就看看相片。还一遍一遍让我教他俩怎么打开手机里的相片。我心里一阵酸楚。

这一年我见到了太多人的老去，也当然知道这是岁月流过的痕迹。但我真正在意的时候，却发现时间过得真的是太快了。

当天晚上还真的是下起了绵绵细雨。我骑车走到家附近一条黑暗的甬道里，一边的路灯很是昏暗。大年初二而已，没有爆竹声，也没有小孩子的嬉闹声。人们似乎都在默默迎接着又一年。我心里算着日子，3月，4月，5月…11月，12月…又一年。有种很想抓住时间，但又十分无力的感觉。所以我读秒，因为这样时间会流得慢一点。

正月初四，年已进入尾声。十字街如往日般嘈杂。我要去奶奶爷爷家，离开洛阳前再见二老一面。奶奶整了几个老洛阳的扣碗，爷爷拿出来俩酒杯让我陪他喝几杯。爷爷牙齿掉了好多，颤巍巍地把馒头掰下来泡在汤汁里吃，还是会把荤菜放我旁边。二老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嘱咐我，一遍一遍。以前的我觉得多不耐烦呀，现在我还真想好好听着，应允着。

时钟过了7.30。爷爷起身说送送我，奶奶腿不好就在家呆着。我妈说，走了快抱奶奶一下。我扶了扶奶奶的肩，情绪有些崩，说不出什么了。奶奶开门，爷爷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奶奶告别。不知道怎么回头。最后还是强挤出微笑让她保重身体。跟着爷爷后面慢慢下楼，早就抑制不住流泪了。到楼下再抬头时，奶奶还在窗户口看着呢。我招招手让她回去。爷爷一个劲擤鼻涕，送我到大门口，粗糙的手握着我一句话没有说，目送我一点一点离开。幸好天黑路灯也昏，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这个样子。我妈说，老人么，不舍得。这些日子，每次听我妈说以后老了干什么干什么，心里就在想，真的就这么近了么？父母已过半百，爷爷奶奶也近耄耋之年。真就这么近了。

过年，确是一种陪伴。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地目送身边的人渐行渐远，而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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