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位于老城区的私房,一共四层,房东是一对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们住在一楼,其余三层则全部由租客占据。老人儿子在北京工作,一年顶多回来两次。他们依靠收租,小日子过得不错,甚至还能补贴儿子一部分的房贷。
王子林住在四楼。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他要观察的对象就住在对面玫瑰苑小区的三楼。四楼视线好,利于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略显消瘦的中年男人留着一丝不苟的络腮胡,他头发的长度几乎跟胡须保持着高度一致,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形象有所要求。他双目深凹,看人总喜欢眯着眼睛。那深凹的双眸平静如水,却深不可测。
他踱步到窗台,点燃了一支牡丹牌香烟,开始调试快递员刚刚送来的望远镜。为观察方便,他特意购买了自带支架的型号,这一款具有高倍高清夜视功能。
架设完毕,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望远镜对准对面阳台上摆有几盆盆栽的那一家。玫瑰苑是老城区为数不多的新建小区之一,因为靠近第一中学,所以房价不菲。
得益于优良的空气质量,透过闪闪发光的防盗窗,他能看清客厅的一切摆设。浅胡桃色简易茶几上两个马克杯并列整齐,米色布艺沙发上无任何杂物,地板一尘不染,应该是女主人今天出门之前刚拖过地。
没错,是她,他认得摆在鞋柜旁的那双黑色高跟鞋。
去年夏天她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消失,手机停机,微信不回。他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遍,没有寻觅到她的一丝气息。
据气象台官方发布的信息,去年夏天是有历史记录以来最炎热的一夏。而他却丝毫未察觉到天气的异样。
其实之前她已经有出走的预兆,为躲避他,她曾经两次悄悄搬家,但经过打听,他都成功地找到了她,继续像口香糖一般黏着她不放。
他和她相识于2005年秋季。那是她到上海的第四个年头。那时,杜静四岁,刚上幼儿园。
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杜若雨接好孩子,准备返回出租屋。在一个路口,她看到绿灯亮起时,拉着杜静的手快步通过。忽然,一辆拐弯的电动车减速不及,朝她们母女俩冲了过来,她躲避不及,本能地将女儿推了一把,自个儿被带翻在地。右臂的衬衫被划破一条口子,白色的衬衫旋即被染成血红。
电动车司机见状,迅速转动油门,欲加速逃离。忽然,他的右肩一沉,一只手搭了上来,他一回头,另一只手顺势将他的车钥匙拔了下来。
“我说大哥,你这么做可不地道啊!”
过路的行人迅速围观过来。
这人一见形势不妙,立马改口道:“我是想把车停到路边,下车看看她严不严重。”
王子林“哦”了一声,没有拆穿他欲逃跑的事实。
“车子我来帮你推到边上,你还是去看看人家被撞成什么样了吧。”
“就是,就是,救人要紧。”围观的众人附和道。
这人在众目睽睽下,来到杜若雨面前,开口询问她的伤势,小杜静看着妈妈被染红的衣袖,吓得大哭不止。
不知是谁拨打了110,一辆警车鸣着响亮的警笛疾速驶来。到了现场,警察才发现事故并没有报警人说得那么夸张。
这人在警察的监督下带她去医院对伤口做了处理。表皮擦伤,骨头无大碍,这是医生检查后做出的结论。
处理好伤口,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消炎止痛类的药品,叮嘱她注意卫生,防止感染。
这人后来连同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以及那件衬衫在内,共赔了她两千块钱,此事总算了结。
当她跌倒在地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寻找肇事者,而是用目光搜寻女儿的身影,见女儿只是受了惊吓,身体无碍后,她才将目光转向那辆电动车。她无助的表情仿佛在宣告:只要女儿没事,自己受点伤没什么,司机跑了就跑了吧。但她没想到,走在她身后过马路的一个瘦弱男子目睹这一切后,能及时挺身而出,才让她的医药费有了着落。
这个路段不是主干道,只有一个探头,对准的是对面路口,若是司机逃走,只能由警察介入才有找到的希望。
她从内心感激那名男子,出了医院,她甚至为没有当面向他表示感谢而自责,或者至少当时应该留下他的电话号码,事后可以请他吃顿饭。
警察曾询问过那名男子,好像留了电话以备联系。但那是人家的隐私,她也不好开口向警察索取,因此作罢。
夜幕之下,好滋味饭店内座无虚席,三三两两把酒言欢,丝毫影响不到各自身旁的人。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两名中年男子酒意正浓,那名蓄络腮胡的男子不时举杯向坐在他对面的那人敬酒。
酒过三巡后,只见蓄胡须男子从帆布包内取出一个米色信封,递到那人面前。
“磊哥,这是你的。来,我再敬你一杯。你今天的表演堪称影帝级别。”
“哈哈,你也不差,怎么也配得上最佳男配角了。”说完,他伸手将信封接过来,用右手搓了一下,谄笑道,“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啊。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再找兄弟我。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他举杯回敬了一杯。
一周后。同一地点,他们再次邂逅。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行走在斑马线上,穿着和一周以前一样的服装。杜若雨一眼便认出他来。
“是你,上次的事多谢你了。”她惊喜万分,激动道。
“哦,是你啊,怎么样?伤势好点了没?”他表情平静,内心却掀起一阵巨浪。
鱼儿上钩了,他窃喜。
据他介绍,他在附近一家公司上班,这里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他没有说他就住在她对面的小区,仅一墙之隔。这次,她留了他的电话号码,说改天请他吃饭。他则故作匆忙,加快脚步走向马路的另一端。
因晚上要带孩子,所以吃饭时间约在中午。两人点了四个菜,王子林要了两瓶啤酒,一个人独酌。他们聊了许多,万分巧合的是他们居然来自同一地方。地域和方言将他们的距离再次缩短。
三杯啤酒下肚后,他不经意间透露曾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现在一个人过。
说完自己的现状,他问了一句:“你呢?”显然他是在套她的话,不过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自己暂时带着女儿在这里上学。
他很识趣,并未追根究底继续追问她的感情情况。这就是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她只是出于良心层面表达了对于上次事件的感谢,内心丝毫未曾想过和这个男人有进一步的发展。
他是一个居无定所、无稳定工作之人,他唯一离不开的东西有两样:一是香烟;二是他每次搬家最为看中的一样东西,望远镜。这是他孤独时唯一的乐趣,在他眼里,每一次偷窥,都是一次探险。他享受这种新鲜与刺激,这也是他频繁更换工作和住所的主要原因。
当他在一个地方住下来,超过一个月没有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他便会着手寻找下一个住处。他每次寻找住处时,总要提前观察一番对面的窗户或阳台,悬挂的女士内衣或衣服是他重点寻找的目标。
他盯上杜若雨已经近一个月了。
经过他的观察,他惊喜地发现她身边居然没有男人,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于是他花了将近一周时间,每夜辗转反侧,终于在一个8月的黎明,他欣喜若狂般从床上惊坐起来,他想到了接近这个单亲妈妈的办法。虽然这个方法落入了“英雄救美”的俗套,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他成功了。
自从她请客之后,他们的关系不温不火地持续了近半年时间。其间,他经常对她嘘寒问暖,她那颗冰冻的心渐渐被他融化。终于,在一个晚秋的黄昏,他们牵手走在公园中。
也许是出于对女儿的顾忌,她从来没有允许过他到她家,在他们正式交往初期,她就曾认真严肃地提出过,不能让女儿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也遵守着他们之间的约定,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有时他将她送到楼下,也只能目送她上楼。有她女儿出现的地方,他必须躲在暗处。
他曾和她开玩笑,说他总感觉他们的爱情见不得光,如地下情一般。为什么孤男寡女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她每次总安慰他说,等女儿长大了,再考虑他们的事。所谓他们的事,估计是指婚事,不过他们俩谁也没有说穿,这种暧昧的关系两人居然断断续续保持了整整八年。
时间是检验爱情的试金石,也是认识一个人真面目的法宝,只不过杜若雨对他的认知实在是后知后觉。
在后来的两三年间,他其实仅仅把她当作性伴侣而已,每次见面的目的总是那么赤裸裸。八年间,他还曾无数次以换工作、交房租等为由向她借钱,总数目高达十万元。
她一度拒绝借钱给他,他就扬言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甚至有几次,他拿她女儿要挟她。此时,她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上了贼船,但为时晚矣。
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家,换手机号码。但搬了两次家,最终总是被他找到,后来她懒得和他捉迷藏,给了他一万块作为分手费,企图和他一刀两断。
好景不长,他只在她视野里消失了两个月,就再次阴魂不散地在她面前出现。
她下定决心和他彻底决裂,在电话里,她愤怒地对他说,他要是再骚扰自己,只有报警了。
他听后,冷冷一笑,挂了电话。
翌日,她的门缝里被塞进一个米色信封。她打开一看,浑身颤抖,目瞪口呆。一张照片上,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宾馆的床上熟睡,这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好在女儿上学去了,若是被她看到,后果不堪设想。照片后附有一张米色信纸,纸上写道:“这只是局部,不知你女儿看了有何感想?”
信的结尾处,画着一张坏坏的笑脸。她仿佛听到他那奸诈猥琐的笑声,这笑声一直在她脑海回荡,如噩梦般挥之不去。
正所谓欲壑难填,王子林在将刚拿到手的一万块挥霍一空后,继续约她在宾馆见面,提出要和她发生关系,扬言若不满足他,她女儿就会有危险。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她居然对他置之不理,还说要报警。
这可惹恼了他,他决定放个大招。那些艳照因此便出现在她家门缝里。
隐忍和妥协,她已经受够了。为了保护女儿,她上网购买了防狼喷雾剂,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