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爱不爱听戏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九月的清晨，秋已来临。她来的动静如此之大，持续时间如此之久，让人不得不想要躲着点，但漫天绵绵的细雨已经洋洋洒洒的覆盖了整个城市，任你走到哪里，都无处可藏！行走在这样的清晨，这样的雨里，忽然很想听一段家乡的地方戏，于是戴上耳机，搜出来一段《花木兰》，随着已故常香玉大师的一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我的思绪也随着这漫天的细雨飘散到记忆的深处。

小时候最开始接触地方戏是在村里的庙会上，一个搭起来的大戏台，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或高亢嘹亮，或低沉哀婉的唱腔压过集市中鼎沸的人声，传播到很远的地方。我就是那个伸着大脑袋努力辨别那些听不懂的戏曲的小孩，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好奇，好奇的内容是他们一板一眼的走路姿势和对白的腔调，那是小伙伴们一起玩游戏时可以扮演角色的重要素材。

后来大一点跟着姥爷坐在戏台下面听戏。姥爷是一个退伍军人，读过书喜欢给我讲历史和打仗的故事，记得有一次戏台上一边演，姥爷在下面一边给我说着，一个老皇帝手里牵着一个妃子对皇后说：像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后面的就不记得对白，只记得大概是皇后儿子做了皇帝，把年轻的妃子折磨死，后来又有人把皇后废了。后来我就睡着了。

多年以后姥爷去世了，我爱上了历史，在上下五千年里找到了吕后做人彘的典故。我还记得我睡着的时候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靠着姥爷的胳膊，姥爷看完戏背着我提着凳子回家了，我在他的后背上沉沉睡去，口水流在他的外套上。后来的我已经对刘邦吕后戚美人的故事烂熟于心，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姥爷，我终于弄懂了他给我讲的戏曲。

再后来大段大段的听戏是在小升初以后的暑假，家里电视机每天在固定时段播放地方戏曲，除非不看电视，不然绝对绕不开！于是被动的看了很多戏曲电影，其实都只是在看故事。当时已经看懂的几个有《花枪缘》、《三进士》、《卷席筒》和《秦香莲》。

第一个讲的燕山王罗艺在隋朝末年反上瓦岗，等他寻他四十年的结发妻子如何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他，他却不相认的事。这部戏看了好多遍，里面男女老少的各种唱段都学会了，后来在初三参加中招考试前语文课本学到戏曲的部分，我还在班级里唱了姜桂枝寻找罗艺的回忆。只是那时候调子把的很准，声音却不行了，原因是初二变声时，背书把嗓子背坏了，后来变成了公鸭嗓。据当时的语文老师说，我唱的声情并茂，感情充沛，她让我去郑州报名梨园chun，说肯定能拿奖！不曾想，多年后的我定居到了这个城市。

第二个讲的是山西省平原郡的一家人失散二十年后再次团圆的故事。二十年前秀才张文达进京赶考，留下妻子孙淑林带着龙冠凤斌两个孩子。谁知他一走二十年，进京赶考借地主老财的钱还不上，人家把两个孩子拉走卖了，两个孩子长大后都在洛阳做了官。后来老家发生旱灾，孙淑林逃荒要饭到了洛阳，误打误撞进了大儿子家里帮厨，一碗八珍汤让大儿媳认了出来，大儿媳挑毛病把她赶了出去。丫鬟春兰可怜她，把她送到老二家，二媳妇一看八珍汤也认了出来。二儿媳妇设计让她跟二儿子相认，母子阔别多年终于团圆。游子吟的古诗，就是在这个唱段里学会的。老二认下母亲，去找老大说理，大儿媳撒泼耍赖，后来对簿公堂。却不料，八府巡抚居然是老公张文达，于是众人一起教育老大做官先要学做人的道理。最后母亲终于不忍心责罚，认回大儿子一家团圆。

这部戏曲反复看了多遍，里面大段大段的唱段后来也曾拿出去表演过。印象最深的是孙淑林面对忏悔的大儿子时回忆往事，说起为人母亲的艰辛和劳苦，春夏秋冬说不尽，一日三餐都是情，说到后来儿子长大做了官却不认贫贱的母亲。那时间因为看这部戏曲哭了好多次，以至于多年以后每每再次听到，还会忍不住落泪。都说母爱伟大，古今同一。妈妈说起这一段，就趁机教育我们做人不能忘本的道理。这些戏曲有的是大团圆结局，有的却很悲伤，过程曲折，对白悠长，多次的观看之后，很多段子已经烂熟于心，随口可以哼唱出来了。

高三时学习压力大，晚上熄灯后同学们窝在被子里干各自放松的事情，我知道跟我顶头的那家伙看的是寻秦记的漫画，而且只看雅夫人被赵穆抱上床，项少龙被压在床底下那一页！跟我顶脚的那位后来成了我的好朋友，他现在在济南。我们抵足夜话，他说豫剧包拯还是吴心平演的好，我说李斯忠唱的别具一格，我给他推荐曲剧海连池老先生的卷席筒，他让我先听听胡希华老前辈的李豁子离婚。我们就这样不打不相识，最后一起在戏曲发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大学时买了电脑，开始收集爱听的戏曲，下载了视频，还跑到音像店买光碟回来播放。第一次放出来的时候，室友很诧异，说这是什么电影？我说这是戏曲，你们安徽有个很出名的黄梅戏，女驸马。他说哦哦哦听过听过。从此我就在宿舍里看戏。时间长了，他们发现啥时候我又坐下来播放戏曲了，那多半就是想家了，或者又不高兴了。

记得那时候系里面组织联谊活动，男生人太少都是集体报一个节目，室友们知道我爱听戏，就怂恿着让我去表演一段。记得某一年的中秋节吧，我在学校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唱起了唐喜成老先生的《三哭殿》，那时候我是一统天下的李世民。还有一次我跟唧唧一起表演了《天仙配》。我比较高大演的董永，他比较瘦弱演的七仙女。我们没有租服装，只用四条毛巾做了两对水袖，穿了宽大的校服就上场了！现在想想，真是幼稚的很，如今再让我登上类似的场合，无论如何没有那个勇气了！年轻，真好啊！

大学寒暑假回家陪爸妈看电视，发现河南电视台梨园春的节目已经办的越来越红火，每一期都有很多名家名段播出，还有擂台赛，爸妈每到周末守着电视准点收看。这时候我坐在旁边跟他们讲这出戏是谁写的，有什么故事，唱的人是什么身份，爸妈很诧异，说你不好好读书研究这些干啥？我说，个人爱好。其实我心里想的是，看你们那么喜欢，我想以后机会成熟了办一个戏迷聚会，陪着你们唱戏听曲，不问世事。

毕业后到了郑州，每年过年带爸妈去唱歌房点播戏曲，一般都会包两个连在一起的包厢，我们带着孩子唱儿歌，爸妈在隔壁唱戏。妈妈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啥都灵，就是不认识字，爸爸嗓子根本就不行，唱啥都没有后劲，好在认识几个字。他们两个一起唱，一会儿你把我带跑偏了，一会儿我把你拐到茄子地里了，多数情况下是妈妈占优势，妈妈不识字好在记性好，嗓门大，爸爸虽然认识字，还没来得及开口，妈妈就不知道唱的跑到哪里去了，爸爸只好空叹气，叹完气两个人接着来！

后来的几年里好多名家名段我也听了好多遍了，有些拍成电影的全场戏也都烂熟于心了。像任宏恩老先生的《我爱我爹》，也曾看的潸然泪下，做儿女的给父母锦衣玉食不如给他们一个唱戏听曲的小舞台，把自由交给他们，比啥都好。像已故申凤梅先生的《收姜维》，那一句“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一个机谋睿智的蜀汉丞相就走了过来，他真的做到了“不用杀不用战，管叫他自来降”！《朝阳沟》讲的是有志青年上.山.下.乡.为国奉献的往事，“祖国的大建设一日千里～”。《穆桂英挂帅》说的是杨家将世世代代保家卫国的忠魂，“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

还有很多的经典戏曲和经典片段，每次听着听着忍不住摇头晃脑，怡然自乐。夫人总说我，年纪轻轻就跟老年人一样！我只是在想，多一个自己的乐趣，也多一些跟家里老人聊天的谈资吧。因为我发现，我跟他们说我一切都好，说孩子乖巧，说工作顺利，他们会很放心。当我跟他们说起庙会上又一年的戏曲，周末梨园春的节目可以照常播出时，他们的笑声，那才是他们自己的开心。

这些年听了好多戏，好在爸妈岳父母也都喜欢听，姥姥还在世那几年也喜欢听，舅舅姨妈也喜欢听。当我陪着他们坐在老家庙会下面的广场上听戏的时候，我可以一眼看明白接下来这出戏即将播出的剧情。

而他们，却还是随着舞台上的拍子摇动着佝偻的身躯，布满皱纹的面庞随着剧情的进展时而舒展时而紧张，那种情形，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年纪尚幼的多年之前，不知道他们是否又想起了哪些快乐的往事。

我在旁边看着，忽然间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