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上学记》

百岁老人何兆武先生不幸离世,引发知识界、读书界一片哀悼声。按理说,一个中国人生逢乱世却能够活到一百岁,也已经是少有的长寿了。但是,这位长寿智者不仅为我们的社会提供了精神正餐——大量精心译作与著作,而且留下了难得的茶叙点心《上学记》,让读者获得阅读的享受。因而他虽是过世,仍让我们唏嘘不已。在纪念何兆武老先生的日子里,我没有去读《历史理性批判文集》等译著,而是重读了他的那一册口述史《上学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增订版)。

该书的三联书店初版本,我曾经读过一次,而今印象不深了。这次重读的过程中,一个突出的印象是作者的坦荡。他曾明确说,回忆录不是学术著作,既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必为尊者讳。口述中涉及吴晗、冯友兰、艾思奇等,他都给予不留情面的评说;涉及小学中学乃至“革大”教育教学,说了不少刻薄的话;即使对于西南联大的同窗殷海光王浩等,也说了不少真实印象。这里的“真”既是真实的真,也是真诚的真,体现了作者自己的坦荡心胸。

《上学记》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突出自己崇尚独立与自由精神的特征,他自谦说是“东拉西扯”,实际上却极有自己的主张。没有标准答案的清华考试;多数由自己来选择的翻译;对社科院工作环境的鄙视;不喜欢台湾学校的教学环境;等等。作者这样去做,不是因为他很老了才去“胡说”,而是因为他不屑于恭维、服从和千篇一律。而所谓的自由和独立,并不是挂在嘴边的金字招牌,而是需要通过行动得以体现的內在精神。

关于读书,老先生尊崇“五柳先生”的做法:“好读书不求甚解”,不主张目的性很强的研究性阅读,而主张由着兴趣去漫读,读出自己的滋味来。这对今人启示甚多:阅读的确不宜功利性太强,更应该多一点散漫和随意,多一点欣赏的意味。好比听音乐,自己喜欢的曲子,就多听几遍;自己不喜欢的,就跳过去不听。不听不是因为曲子不好,而是因为不合乎自己的口味。我们读大学也罢,做研究也好,读书总带有一定的目的性,少了几分随意,很难去享受读书的过程。按照作者的说法,不能因为牛奶有营养就光是喝牛奶,而需要“杂食”,阅读不同的书籍。对我个人来说,何兆武的“五柳先生读书法”最为吸引人。我一辈子为书籍忙碌,为人作嫁,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所以,不能说过去所吃的哪个饼子哪类蔬菜让我长高了自己的个子,但却是我的血肉中融进了各类饼子与青菜。

何兆武老先生登仙远去,他留下的《上学记》让我们回味无穷。历史学家葛兆光在为该书作序时提到,文字体现了那一代知识分子的风度与修养,也是关于幸福与自由的精神体验。记得曾在北京的一个学术会议上,远距离见到过带着网球帽笑眯眯的何老先生。这次重读何先生的自述,眼前浮现出一位潇洒自得的睿智老人的形象。而该书的执笔者文靖女士则在该书新版后记里,借用“横看成岭侧成峰”那句古诗,道出了她当年的访谈印象。其中提到:“看书犹如看人,你渴望什么,就看到什么。”或许,文靖女士的这个说法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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