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审判

夜晚竟然如此安静,这是海安没有想到的。他第一次发现了夜晚,真实,赤裸,凄朦的夜晚。他听得到鞋底擦抹柏油路的声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幽昧的光线划着他的脸,他像一个醉酒的幽灵。

快到了。他相信快到了。也许再过一个街角,也许就在前面,他觉得扑在脸上的风很冷。他发抖了。他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梦里:对过一座蓝色的楼房,一扇大得离奇的窗户,门口两盏紫色的照明灯,银色铁皮、不带任何装饰的公交车牌,前面几步远就是十字路口,马路两侧的红绿灯支架相对弯向马路的中央,像两个低头的佝偻病患者。

他站在了车牌下面。他的腿还在发抖。他几经连续十个晚上做相同的梦了,和眼前一样的场景,一样的静。也许该回去?然而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去做什么?继续过暗无天日的日子,被人忽视,被人践踏?不,绝不。

斑驳的灯光静静地含着银色的车牌,温存而多情。他看到了“2”和“8”两个隐约可辨的数字。那是两个锈蚀的、苍老的数字,端正却难以琢磨。他记得那个女人说过,28路汽车早已停运。可是现在,他就站在28路车牌的前面,他想这个举动就足以证明他不相信那个女人——他的妈妈。他相信了荒诞不经的梦,却不相信自己的妈妈,多么可笑!

突然,他看到了蹒跚而来的灯光,紧接着看到了火红的车身。他的心快速升温,像一片沸腾的湖泊。没有任何预兆的,车停了下来。车门徐徐打开。他没有听见报站的声音,没有看到有人下来。光线太刺眼,他看不到车里的状况。

看着红得好像要燃烧起来的汽车,他不禁有些迟疑,他知道本市的公交车是清一色绿色。突然,他的脚底突然窜出一条野猫,白色的。像一只受惊的山雀,他“嗖的”弹上了公交车。惊魂甫定之时,他记起了自己的梦,记起了把自己惹醒的猫叫。或许,它也是梦的一部分,他想。

“您好,先生欢迎您乘坐28路公车,您是本次公车最后一名乘客,请您如实填写这张表格。”

这是海安听过的最温柔、最空灵的声音。蓝色的、有印花蕾丝花边的制服,齐整的领结,黑色的短裙,白色的网状丝袜,雅致而不失性感、可爱。顺着那只白皙、纤柔的手,他看到了一抹干净的笑,一张细润、朦胧的脸。他想把那张脸看得清晰一点,可是他发现这比让爸爸跟妈妈离婚都难。

“大哥哥不知道害羞,那么看安雅阿姨。”

眼前的女孩叫安雅。海安,安雅,都有一个“安”字,这中间似乎有某种宿命般的相契。

想到这些,海安的脸立刻红了。

“小孩子,多嘴……对不起啊,请坐这边吧,这儿还有位置。”

他看到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微笑地看着自己,他们牵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脸红扑扑的圆嘟嘟的,煞是可爱,尤其是那对浅浅的酒窝。她的小嘴努着,像是在生大人的气。

海安的笑有些尴尬。他的手里是一张咖啡色的纸板,和一支精巧的笔。

小姑娘不太情愿地让出自己的座位。坐在男子的怀里。

“请大家坐好,并系好安全带,28路公车就要起飞了。我是本次公车的服务员和导游,我的名字叫安雅。一路上,我将竭诚为大家服务,不周之处请海涵……”

海安坐下了。他看清了安雅的侧脸,白皙,精致,像雕刻家苦心孤诣的大理石作品。他发现小女孩正在看他,他的脸又红了。他没有怀疑28路公车,是要飞的,他忘了怀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儿?”

“不告诉你。”小姑娘抬起头,像一个骄傲的公主。

“这个孩子!您别见怪,都是我们把她宠坏了。”男子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捏了捏女孩的脸蛋,像是责怪,却饱含爱怜。“您怎么会坐上28路?”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我总是做梦,一样的梦,十天来一模一样的梦。”他顿了顿,盯着男子的黑边眼镜,他希望男子能说他、他们和自己一样。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听着。“然后就到这里了。”他想把事情描述得清楚一些,但是他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是说你做梦,然后一个人上了28路?”男子惊诧,“这也许是个错误。”

“错误?”

“恩,也许。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审判。”

“审判?”

“车上的人都这么说,这种东西,谁知道呢?毕竟,没一个活着的人死过。”

“死?”他几乎是惊呼了。明媚悦目的灯光,可爱的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美得让人颤抖的女子,他无法想象,眼前的一切竟然和死联系在一起。

“也许你该看看你手中的表格。”

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美的纸页:粉红色的纸面,四周点缀着碎花,每一个字都像精灵一般在舞动。这也是他见过的最奇怪最狰狞的纸页,它要求他填上死亡时间,填上生前最大的遗憾和最大的留恋,填上来生的愿望,填上不想忘记的人和新世界最想见到的人。

自己真的死了?可是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或者,这真的是一个错误。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渺茫,纠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海安又看到了那抹干净的笑。此刻,初见的惊艳、心动都突然不见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她岂不就是地狱使者?他爆发了,像一座苏醒的火山。

“我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我想知道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先生,第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们28路的目的地是新世界。”

安雅难以置信地平静,听语气就像早市里,一个小贩给自己的顾客掰扯几斤白菜的价钱。还是那抹笑,死一般的、冰一般的笑。

“这个……”海安一时无言以对。

“真麻烦,”小女孩小声地嘟囔,“安雅阿姨可比那两个坏蛋好多了,真不礼貌,不知道羞。”

两个坏蛋不会是勾魂使者吧,天啊,恐怖。海安不觉背部发麻。

男子制止了女孩,把她交给了左手边的女子,然后面对安雅,微微欠身。

“安雅小姐,”他一边甩动乏困的手臂,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也许你们犯了一个错误,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只是做梦,然后就到了这里,也许,”他瞥了一眼海安,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小伙子说的都是实话,“这是一个错误。当然,也许……”

“请相信审判。”安雅说,像是对男子说,也像是对海安说。坚决,毋庸置疑。

“这是你的号码。”那是一个紫色的荧光闪闪的小牌子。海安接了,他没想到拒绝。捏在手里凉凉的、润润的,像一块玉。他看到上面写着23。他喜欢23这个数字,他的生日里有是8月23,他的家在小区的8号楼23层,他中学在校足球队中的球衣是23号,毕业后他在应聘23次后找到了工作……23几乎支配了他整个尘世,如今又是23。他不得不联想到命这种奇怪的东西了。

“可是……”

“请您系好安全带。”

他驯服地系上了安全带。

“请您如实填好表格。”

对,表格。他的眼光落在那张薄薄的纸页上。他决定放弃抗争。

人固然是要死的,惊惶又有什么用呢?况且自己于生实在没有太多的希求,一个被遗忘的人,死了岂不一了百了?想到从今以后什么家庭,祈求,背叛,抛弃,渴望,愁闷,挣扎……一切都不在纠缠自己,他竟有些高兴起来。连手中的这个小牌子都分外可爱了。

他甚至开始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后悔起来。毕竟,那实在是有失风度的事。

“安雅阿姨,我们在天上飞吗?”小女孩的声音。

“是的,小乐。我们在飞,我们刚刚告别了黄泉路。你是不是饿了?阿姨给你拿吃的。”安雅笑着说。

“可是,为什么没有白云,没有鸽子?外婆在骗我吗?”

能有白云、鸽子才怪,海安哀伤地想,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大概还没来得及弄清生是怎么回事吧。

“傻小乐,外婆怎么会骗你呢,因为现在是晚上,所以看不到白云,也看不到鸽子。”女子抱紧小乐。海安看到她的脸阴阴的、紧紧的,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是啊,小乐,现在是晚上。阿姨去给你拿吃的,小乐要吃什么?草莓蛋糕好不好?”

“外婆说要接我们,可是却没有。”小乐的声音细若蚕丝,“妈妈,新世界是什么?有天安门吗?有颐和园吗?有外婆吗?”

女子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新世界是什么,有什么。

“比天安门、颐和园更好,小乐乖,”男子说,“妈妈累了,来,爸爸抱抱小乐。”

安雅没有去拿草莓蛋糕。她重新站在了车门的位置,像一座没有心灵的雕像。

海安一直盯着手里的表格,却一个字也写不出。

他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当爸爸、妈妈发现自己没了呼吸,永远失去了他们“窝囊”的儿子是否会流泪,他不知道那个背叛了他逃到南方海滨小城的女人,是否已经开始了她梦想的新生活,在铺着七彩石的海滨小路上一边散步一边看远方的星星,他不知道那个炒了他,让他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李总,是否仍旧迷醉在纸醉金迷的世界,忘了曾经有他这样一个迷恋网络游戏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的“垃圾”,他不知道……想到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很单薄,连手中纸片的重量也不如。

他又想起自己有生的岁月里,填写的一张又一张煞有介事的表格。升学的,求职的,述职的,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痛苦的,快乐的,一页一页大概能飘成一片不算小的云朵吧。

想到了云朵,他不由看了看小乐。她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安详而无辜。也许,审判过后,她会长出一对云朵一样的翅膀,变成天使。他记得在一本书里读到过,被尘世抛弃的小孩,死后都是天使。可是,成了天使之后,她会想念她的外婆吗?

“本路公车的终点站——来生门,就要到了,请大家佩戴好自己的审判号码,并检查生死表是否已经逐项填好。”

原来23是所谓的审判号码,而手中这张难产的表格叫生死表,海安笑了笑。他终于写到:

最大的遗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最大的留恋:没有。

来生的愿望:不做人。

不想忘记的人:没有。

新世界最想见到的人:没有。

备注:希望看到小乐成天使,怎么审判自己完全无所谓。

写完后,海安很得意,就像打赢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很久没有“赢”的感觉了,很久没有飞扬个性了,很久没有理所当然的“无所谓”了,他越来越喜欢这张粉红色的纸片,喜欢那些文字沸腾翻转的姿态。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无所畏惧,善良,有正义感。什么审判,见鬼去吧!所有的游戏和规则见鬼去吧!刀山,火海,霹雳……一切见鬼去吧!

海安美美地入睡了,他睡得很安静,没有梦,没有疑虑。

“28路公交车终点站——来生门到了,请大家准备下车。在您下车前,请把生死表交给我。下车后,请耐心等候。您在通过最后的审判后,将经由来生门进入新世界。”

安雅的声音充满挑拨和希望,可是却像一块沉入大海的石头,没有激起任何人的回应。

海安醒了,他没有听清楚安雅说话的内容,他也并不关心。

“小乐害怕吗?”

“有你和爸爸在,小乐什么都不怕。”

“可是如果我和爸爸不在小乐身边呢?小乐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也不会怕对不对?”

小乐沉默了,看起来有些为难。他从来也没想过,爸爸、妈妈有一天会不在自己身边。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男子汉,可那是为了保护妈妈。然而,如果成为男子汉的代价是失去爸爸和妈妈,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当然不怕了,小乐最坚强了!”男子含着泪,微笑着说。

“不,小乐要爸爸、妈妈,小乐要爸爸、妈妈!”小乐哭得很伤心,“小乐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妈妈。你们不能不要我……打我屁股也好,骂我也好,不给小乐买生日礼物也好,就是不能不要我。小乐以后不闹着来北京,不闹着看外婆,小乐好好学画画,好好练琴,不偷懒,不开小差,好不好?”

“小乐最乖,小乐最乖……爸爸再也不打乐乐……也不骂乐乐了……”男子把小乐抱的紧紧的,仿佛一放手就会永远失去了一样。

女子头埋在手臂里,泣不成声。今日的结束,就是今生的结束,就是爱的结束,可是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5年啊!她已经搞不清楚,该问天,该怨地,还是恨自己突发奇想的北京之行,恨这场要了他们一家三口性命的车祸。

海安看在眼里,心像融化的寒冰。如果可能,他愿意把自己34年的生命给他们。童年时是留守儿童,13岁最心爱的奶奶去世,开始和爸爸、妈妈一起住了,开始忍受唇枪舌战,开始被当做出气筒,谈了场恋爱被抛弃,找了份工作被开除,这34年的时间臭气熏天,惨不忍睹。上天真是不公平啊,自己这样失败的人偏偏活了这么长时间,小乐那么可爱的小孩,那么幸福的家庭,却只活了5岁。5岁而已。

“人总是要死的,”海安自言自语,“被尘世抛弃的小孩都是天使。”不知是劝慰,还是感慨。

“小乐不哭了,安雅阿姨带你去看白云,看鸽子,好不好?”

“小乐不要白云、鸽子,不要天安门、颐和园,小乐只要爸爸、妈妈。”

“那就爸爸、妈妈陪着小乐一起去看好不好……”

海安看着自己没什么能帮忙的,也就随着人流一同下车了。他发现车下包括自己在内总共有20个人,不,20个灵魂,再加上小乐一家,正好23。难怪安雅说自己是最后一名乘客。他第一次打量这些等待审判的灵魂,他们一个个神情庄重,对脚底的白云,翱翔的鸽群熟视无睹。

“好美!”海安由衷的赞叹。

亡灵们看着他,像在动物园里,看一只跳窜的猴子。他们不理解,这有什么美的,或者,他们在人世学乖了,懂得了再美的地方,自己也是一个过客。

“哇,好美!爸爸、妈妈你们看,真的有白云,有鸽子!我看到它们了,没有飞机,我也看到它们了!”小乐扯着爸爸、妈妈高兴地喊。

除了海安,没人注意这个孩子,亡灵们扎在一处窃窃私语,在讨论所谓的审判,他们的表情复杂而茫然。不时有人瞥一眼正从车上走下来的安雅。安雅刚下车,28路公车就开走了。没有任何声音,也辨不清任何方向。

“审判即将开始,请大家把生死表交给我,然后按自己的号码顺序排好队。”安雅微笑着说,“审判厅就在前方,大家不要怕,只管往前走就是。”

海安很自觉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他看到小乐的号码是12,夹在男子和女子的中间。他眉开眼笑地说着,叫着,像一只快乐的知更鸟。

以往的排队总让海安焦躁,可这次却不是如此,他揣测着每个在云雾前端消失的亡灵生前的原罪,揣测着上帝的摸样。没有恐惧,没有期待,像一个旁观者。

这时,他看到小乐哭了,看起来很伤心。他被妈妈搂在怀里,看着爸爸消失在云雾深处。

可怜的小乐,将如何独自面对未知地命运啊,海安不安地想。

他没有想到那张所谓的生死表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安雅告诉他,他无法进入来生门,理由是他在生死表上的答案,充满了怨气。她一本正经地说:一个灵魂,必须安宁的,干净地迎接审判,走向来生。

“你们不是该有孟婆汤一类的东西吗?给我吧,我现在就喝下去。我不愿意知道自己曾经活过,那么平庸,那么挫伤地活过。”

“孟婆汤?”

“让人忘记前世恩仇的东西。”

“对不起,没有。”安雅的眼中盈跃着柔和的天光,“你觉得遗忘能解决问题吗?”

海安一时语塞,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啊,遗忘能解决问题吗?

“遗忘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一个人只要活过,不管时间长短,不管成功失败,不管快乐忧伤,他都已经拥有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中心,是一切的源。挣扎也好,苦楚也吧,你能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一只飞鸟,飞过浩瀚的天空,它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对别人而言似乎是空洞的,但是对它自己呢?当你把你的价值、意义都寄托给别人的时候,会因别人的忽视、蹂躏而伤感,但是当你在生的维度上,把从零开始的一切都当成恩赐时,你还会在乎这些东西吗?”

安雅依旧微笑着。海安觉得那笑容不再冰冷,像云朵,像鸽子,美得飘渺,美得清逸,美得让人心怀敬意。

“在生的维度上,从零开始?”

“对啊,社会本来没有固定的精英模式和成功标准,所谓的成败,完全可以取决于人自己的判断——如果人的内心足够坚强的话。因此,到最后,经历便成了弥足珍贵的东西了。”

“哪怕是无奈、痛苦、伤害?”

“还有爱。爱是最容易忘记的,不是吗?”

海安皱紧眉头。爱?多么遥远的一个字啊。他没有说话。

“你的奶奶爱你,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让你吃饱;你八岁的时候,从山上滚了下来,差一点死去,从来不求人的她,竟然为了你,给别人磕了三个响头。

“你抱怨你的父母离开你,可是你不知道,那是生活所迫,他们想你绝不少于你想他们,每年你的生日,他们都破天荒地买一个大蛋糕,上面插上蜡烛,学着城里人的模样傻傻地唱生日歌。你烦你的父母总是吵来吵去,可是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你母亲埋怨你爸爸当初狠心扔下你,让你不学无术,难以管教,你父亲抱怨你妈妈妇人之仁,只知娇生惯养。为了你他们操碎了心。这还不算为了在城市立足,给你一个好的成长坏境,所付出的一切……”

“别说了,求你!”海安已经泪流满面。

“你的女友真的是爱慕虚荣的女生吗?如果是,当初会为了你一个不名一文的傻小子,和父母闹得不可开交吗?如果是,会在你沉迷网游,被公司开除后,鼓励你振作起来吗?你知道离开你,她有多痛心吗?她是用放弃爱的这种极端方式唤起你的良知,你的斗志啊!可是你呢?”

“别说了,别说了……”

海安跪倒在地,他的身边飞舞着大朵大朵的云彩。

安雅没有告诉他,这就是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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