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绿叶

我矿上的老屋,是一座四层高盖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楼房。楼房窗户外面的马路边上,种着一排粗壮挺拔的穿天杨树,它们的树龄比楼房晚几年,杨树的高度超出了楼房的楼顶,那繁茂的参差不齐的树枝向四周炸开,那几根最长的枝条,离我家窗户只有一米多一点的距离。

每年从暮春时节开始,这一棵棵老杨树就逐渐枝叶繁茂,尤其是到了夏天,老杨树巨大的树冠下,是一块太阳晒不着的凉爽的阴凉地。这几棵绿意葱葱的老杨树,总是伴随着我度过炎热的夏天和凉爽的秋天,一直到初冬时节,枝条上的树叶,才渐渐地枯黄,最后随着寒风散落大地。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这几棵像我和这栋楼房一样的老杨树,在四季轮回中慢慢地变老,而长在树上面的那些树叶,依然是该绿时就绿,该枯黄时就枯黄,该飘落时就飘落,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我喜欢站在窗前注视着那一片一片犹如婴儿小手一样大的杨树叶,欣赏它们在风中婆娑起舞的优美姿态,倾听着雨打叶子发出哗沙沙的美妙音符,关注着那一片一片的叶子成长、变色和掉落的整个生命过程。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这几棵老杨树枝条上的树叶也是如此,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

别看现在这几棵老杨树上的树叶,是那样的繁茂葱郁,为这个初夏带来一抹靓丽的凉爽的绿意。或许是太熟悉的缘故,我知道它们背后的故事,懂得这一片片绿叶来之不易。

北方的冬季,寒冷而漫长。每一棵老杨树,都得经受住严寒和冰雪侵袭的磨砺时期,都得忍受着冷漠和孤独打击的考验阶段,顽强活着,成为每一棵老杨树最值得骄傲的荣光!

如果说老杨树的树根,是这棵树的生命源泉,那么,树杈上存活下来的每一根树枝,就是孕育了绿叶的生命母体。

每一片树叶,从它生长的那一刻起,都得在风雨飘摇中,在不可抗拒的危险里,承受它们自己的生命之重,竭尽全力,绽放自己短暂的辉煌。对小小绿叶的看法与评价,在我的认知里已经根深蒂固。

记得去年初冬时节的某一天的上午,没有阳光的天空是那般阴沉,肆虐的狂风裹挟着几分寒意袭来,空荡荡的大街上行人稀少,窗外的那几棵老杨树的枝条随风摇曳,在这些不停晃动的枝条上残留着些许形影相吊的枯叶,枯叶在摇摇欲坠中蜷缩着身子,时不时的,有几片枯叶无可奈何地坠落到地上,随着风翻滚着单薄的身躯,从马路上消失。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机缘巧合,从高处树枝坠下来的三片枯叶,竟然在风的作用下,飘落到我窗户外面凸出的窗台上,卡在了东角处。只要风力再稍大一点或改变风向,这三片枯叶随时都可能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不想失去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立刻打开了东边的那扇塑钢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用右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把三片叶子捏在手里,唯恐它们被风吹走,关上窗户后,我又把这三片枯叶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在我的认知里,失去水分枯干而死的树叶,是做书签的好材料,读着自己喜欢的书,把一片用树叶做的书签夹在自己最后看的那一页里,让散发着自然气息的树叶,与我心仪的文字相伴,这是我年轻那个时候愿意做的事。

当我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端详着这三片杨树叶时,我有了新的发现:初看,来自同一个树树种或许是同一棵树上三片树叶,树叶的大小、形状和色泽等基本上都一样;再看,绝对没那么简单,它们相互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最左边的这片叶子,明显苍老一点,褐色的叶柄蜷缩成一团,不过看上去很结实,它的叶片小且整个叶皮的呈枯黄色,绿色的叶肉已无迹可寻,叶脉的纹理变得模糊。中间的这一片树叶,相比较嫩一点,泛着青色的叶柄,还是那样饱满,它的叶片大,在叶皮的表层还残留着些许绿色,尚存的几小块叶肉,依旧散发着丰润的光泽,叶脉的纹理还清晰可见。右边的这片叶子,其特征介于左边两片叶子之间,叶片的轮廓分明,叶片两边突出的部分的对称度,简直是完美无瑕。我不得不由衷感叹,自然界的万物,生长得如此神奇。

我又把三片树叶分别拿在手里,将树叶翻过来转过去仔细地观察,这看似完整的三片树叶,其实都饱经风霜,可谓是“体无完肤”。每一个叶片上都充斥着被虫子吞嗤过的痕迹,总有几个小洞贯穿叶皮,几条生展开来的细小叶脉从中间断裂,树叶的边缘留下几个缺口。

望着这三片伤痕累累的树叶,我陷入了沉思,我知道树叶上的这些残存伤痕并不全都是被虫子所赐,更不是朝夕之间被摧残成如此模样,肆虐的狂风,足可以撕裂它的一角,雨天豆大的蛋子,完全能给它留下几个破洞,就连那些在树枝上戏耍的麻雀,它们的爪子和尖嘴,也会在无意之中戳断几根细细的叶脉,留下难以磨灭的印痕。

晴天,蓝色的苍穹之下,灿烂的阳光倾泻在大地上,万物犹如沐浴着一场盛大的天浴,沉浸在亮光之中。那几棵老杨树还是那样高耸着树干,树冠上那一根根向四周炸开的枝条,敞开怀抱迎接着缕缕阳光,枝条上那些密密匝匝的树叶,咋能放过这场充满激情的热恋?它们尽情地拥抱着这斑斑明亮,从绿色的叶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如果在夏日里碰上一个多云的天气,窗外的光线略显灰暗,恰好,没有风儿吹拂,没有麻雀袭扰,那几棵老杨树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再看缀满枝条的那一片片绿叶,仿佛摆脱了某种外力的干预和束缚,自由自在的,随意地展示自己本来的绿色真容,保持着少有的静态,与周围的环境是那般和谐。

狂风大作,或许是这几棵老杨树上的每一片树叶,最不愿意遇到,但又不得不面对的情况。狂风席卷大地,它不管你有无防备?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任着粗野的性子,该往哪儿刮就往哪儿刮?想怎么刮就怎么刮?树叶知道这难以抗拒的风儿的厉害,知道每一场风就是它们的一场劫难,树叶没有更好的对策来躲开狂风侵袭,它们只得随风翻滚着自己瘦弱的身躯,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短小的叶柄上,只要叶柄能够紧紧地抓牢树枝,咬牙坚持,争取挺过去,就能迎来风平浪静的那个时刻,抗争再抗争,贯穿了它们短暂的一生。

下雨天,则是另一番景象。光合作用和雨水滋润,自然成为那几棵老杨树赖以生存的基本保障。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生长在北方的树木花草,最难以忍受的恐怕是干燥的空气和干旱的天气,老天爷越不下雨,它们的那种渴望雨水的迫切感,就越来越强烈。

很多时候,一场期盼已久的及时雨,总是姗姗来迟,那几棵老杨树顾不了那么多,围绕在树干上那干裂的树皮,需要雨水来抚慰,以减缓它们日益衰老的速度;树杈上的那一根一根的枝条,需要雨水来助力,使它们往长了长往粗了长;那满树的绿叶何尝不是如此,它们也需要雨水来清润,让它们嫩绿的叶肉长的更加丰腴,洗净爬满叶面的斑斑尘埃,还它们翠绿的容颜……

我之所以对窗外的绿叶情有独钟,是源于我从青年时期开始对事物所持有的锐敏情结。千万不能小瞧这些绿叶,万物皆有灵,每一个微小的生命,都是构建这个世界的一粒微尘。重要也好,微不足道也罢,它们总是在特定的环境中发出一缕微光。

此时此刻,窗外的绿叶,正卷入一场我们晋北地区最常见的那种就地起风的漩涡之中,是我既纠结不已又愿意见到的那种惊魂的场景:

晴空如洗的蓝天,没有一片白云点缀,只有正午耀眼的太阳相伴,给人留下臆想的空间;那一股股凉爽的夏风穿梭在天地之间,那一排老杨树俨然成为这条街上风儿追逐的目标,风在吼,树在摇,大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意境。

肉眼看不见的西北风,在这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上不停地刮着,风力时而强烈,时而减弱,风向有时呼啸而过,有时就地旋转,风势从来就没有固定模式,仿佛一直都在变化着。

风儿不确定的因素,苦了窗外这几棵老杨树满树的枝条和绿叶,它们不知道下一股风要刮什么样的风?它们应该往哪一边倒?应该怎样搖晃?当听到呼呼声响起,我看见所有的树枝都朝着东边倒去,一片片绿叶匍匐在枝条上随风晃动,忽然间,风声嘎然间停止,枝条与绿叶,就像是一根皮筋似的,瞬间弹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看见了另一种极端的情形,当老杨树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时,所有的枝条上下晃动,左右摇摆,相邻的两棵树上的枝条,时而碰撞在一起,时而又各自为战,绿叶来回翻滚着,相互摩擦着,一片片斑驳的明亮,一会儿落在翠绿的叶面上,一会儿又落在浅绿的叶背面,这“咸鱼翻身的故事”,总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中发生。

更多的时候,风儿好像是刮累了,窗外只有轻微的沙沙声,绿叶好像是转晕了,跟着风慢慢地摇摆。长时间观看一种景物,眼睛难免有些疲劳,我转移视线,透过两棵树的缝隙看对面的楼房,楼房是静态的,阳光下白色的墙体是那样透亮,我再把视线拉回到这条大街的柏油马路上,整条路面都折射着乌亮乌亮的光,有点儿晃眼,如此看来,还是窗外的绿叶,让人赏心悦目。

我目见了一幅精美的画卷:它把窗外的绿叶与蓝天和太阳跟白楼和柏油路囊入其中,把绚丽的自然之光与浓郁的生活气息完美结合,把这个纷乱如麻的世界浓缩到一个普通的动图中,描绘出一幅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唯美画面。

在这一刻,窗外的绿叶,是我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一抺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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