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一只龙虾的死亡

1.

据说龙虾可以活很久很久,甚至说只会一次次的脱壳长大而不会死亡。我只活了二十四岁就因为急性肺炎没有及时治疗而不治身亡。因为对生存的强烈执念,我得到了“入魂”的机会。我选择把自己的灵魂赋予一只龙虾,我想活很久很久,我想看看人类的未来究竟能到怎么的程度。

如我所愿,我变成了一只龙虾。

一只,养殖场里的龙虾。

当我“入魂”到龙虾的体内时,我发现自己和好几只龙虾小伙伴挤在一起。周围没有水,风景在眼前快速的旋转,然后我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整个虾身一阵痛楚。我花时间搞清楚了状况,我刚刚被养殖员从养殖场捞起,即将踏入路途未知但结局已知的未来。

我变成了一只终归会被吃掉的龙虾。

我待在泡沫箱中,身边的龙虾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气氛,我们的足和螯刮擦着泡沫,发出着刺儿且不详的声音。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一边自怨自艾,一边猜测着自己接下来可能会经历的不幸。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简单,我和其他的小伙伴被带着塑料手套的工作人员用牛筋固定住了大螯,身上被层层包裹了保鲜膜,随后被统一丢进了冰库。身体的温度开始急速下降,大脑开始变得迟钝。我之前想象着自己应该会是去酒店的养殖缸中,然后被顾客选中后再被结束生命。那样的剧本对于刚刚变成龙虾的我来说都难以接受。可是现在,我竟然是在亮着昏暗节能灯的冰库中迎接自己的再次死亡。

意识渐渐模糊。

2.

意识渐渐苏醒。

我以为自己是投胎了,但视线恢复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自己的大螯。我还是那只龙虾。

我环顾四周,我身处于一个厨房。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餐厅的厨房,那种接客量有限的餐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解冻。我试着想要动弹一下,但是从脑子发出的指令原封不动地停留在脑子中,身体完全不听我的使唤。

厨房中有两人,是四十岁以上的女人,中国人的面孔,两个中年女人双手不停地在包饺子。我听他们的聊天渐渐明白了两人的角色。这是一家位于美国休斯敦的华人饺子店。其中那个穿着马靴的中年妇女是这家店的老板娘,而另一个年纪大一些头发烫卷了的则是在这里的打工者。现在是下午客人较少的时候,他们正在储备这周后几日所需要的饺子。

“等这些包好了你把那个龙虾尾巴里的肉弄出来,和猪肉馅混一下给我包40个,给我儿子吃的。”老板娘的声音很大,音色也不怎么好听。

卷发妇女嘴上答话,手上的活并不停,“这龙虾贵不?”

“不便宜。”老板娘对这个提问表现得很有兴趣,“澳洲的龙虾。”

我回忆着自己短暂作为活着的龙虾的记忆,确定自己投胎成的是一只在中国的养殖场的龙虾,而并非是什么澳洲龙虾。

“对了,兰姐,龙虾头,脚和所有的壳记得收一下,我晚上拿回去煮粥。”

继续听她们聊天,渐渐拼凑出了两人的背景。老板娘来美国已经超过10年,这家店是1年前盘下来的,有点苦尽甘来开始过起中产阶级的物质生活的意思。打工的卷发妇女则是陪来美国留学的女儿,出国花费了家中大半的积蓄,但自己又不会英语,只好在这华人饺子店中打工补贴。

从卷发妇女不经意的神情举止中可以发现她对眼前的这个老板娘并不怎么满意,我猜想她的报酬一定不高。不然她不会每当老板娘去前厅招呼顾客时就放慢手中包饺子的动作。也不会挖了鼻屎后不但不擦手,还故意把鼻屎混在了饺子馅中。她还用眼角瞥了我两眼,不带善意的目光让我见见化冻了的身体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3.

要肢解我的时候终于到了。卷发妇女没有耐心把我身上的保鲜膜一圈圈卷开,直接拿了一把剪刀把保鲜膜和我大螯上的牛皮筋剪开。我再次用命令自己挥舞大螯,但是大螯依旧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耸搭着。看样子除了思维,我已经死透了。

卷发妇女抓着我在水中胡乱地冲了一下,然后放在了砧板上,一手压着我,一手开始用力打算掀开我背上的甲壳。

“记得把肉剃得干净点。”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交给我吧。”卷发妇女用装出来的温柔的声音回答。然后有点恶狠狠地猛一发力。然而她的手打滑了,划过了我的脊背戳到了我的脑袋上。我的脑袋上有刺,扎进了她的食指中。她叫了一声,连忙缩回手把手指放在嘴中吮吸,一边还单脚小跳了起来。

“兰姐,你没事吧?”老板娘原本已经打算转身去忙别的,听到了声音走了回来。

“没事没事。”卷发妇女摆摆手,“被刺了一下而已。”老板娘见并无大碍,便重新转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我在担心的则是若这卷发妇女把我自己开肠破肚了,我是不是真的就要魂归天际。不过刺了她一下让我的心中好过了一些,好像自己面对死亡小小扳回了一局。

卷发妇女的手还是慢慢地向外渗血,但她眼中对我的不满已经让她不再顾及自己的手指。她拿起了菜刀,手起刀落。我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意识并没有离我远去。我有点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身体。看样子卷发妇女用菜刀把我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

我被她拿到了一旁,然后看着她带着情绪用剪刀把我的背甲剪开,然后把我身体中的肉一块一块剔出,放在砧板上用刀剁成肉泥。这个过程中间她想起了我的脑袋,过来用剪刀把我的大螯剪了下来,和其他的甲壳一起放到了一个盆子中。作为脑袋的我则被留在了一旁。

我身上的肉按照计划和猪肉混在了一起,被做成了饺子。饺子一共做了45个。她把40个放在一边,剩下的5个混到了之前包的猪肉白菜馅的水饺中。

快到傍晚,店里开始忙碌起来,来了两个作为服务员的学生,卷发妇女则开始负责煮饺子。忙到九点,差不多顾客走完卫生搞好,一天结束。卷发妇女和老板娘说想要打包十个饺子回家给女儿。老板娘收了她一半的价格。卷发妇女熟练的从冷库中拿了十个饺子,下锅煮好。我相信这十个饺子中的五个一定有着我身上的肉。

关灯下班,老板娘用塑料袋装了我的甲壳和大螯,竟也忘了作为脑袋的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还能再多活一些时间。

4.

次日,老板娘开店后就再寻找我,找到我后嗅了一下,把我放在了一个小碗中,并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下午,卷发妇女来上班,但是我明显感觉她的精神不好。她和老板娘说自己今早起来后就不太舒服,有低烧。她跟老板娘请假,说次日需要休息。老板娘面有难色,但还是准了她的假。

我可以感觉到卷发妇女是硬撑着在工作,尽量让自己不出差错。虽然昨天她把我开肠破肚了,但看着现在这样的她我依旧从心底产生了一丝怜悯。是的,变成龙虾后的我心脏在脑袋靠后的位置,所以我依旧能说从心底产生了怜悯。

随着傍晚的到来,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而卷发妇女则渐渐不支。我已经看到了她几次脚步踉跄,眼神涣散。最终,她倒在了厨房的地板上。发现她倒在地上的进厨房来端菜的一个服务生小姑娘。小姑娘受惊了,但沉着地没有尖叫,不动声色地走回到了前厅。几秒后,老板娘匆匆走进了厨房。她让服务生去应对前厅的顾客。自己把卷发妇女拖到一边,叫了她几声。卷发妇女嘴中咕噜地发出着声音,但是眼睛却未睁开。老板娘开始打电话,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快速地说着什么,神情很焦急。

放下电话后老板娘把服务员叫到了厨房,让其中一个女生去大门口把营业的标识改为歇业,若是有新的客户进来就跟他们解释今天不再营业。另一个女生则负责把现在还在的客户服务好。老板娘自己则麻利的把客户点了饺子丢下锅。

大约十五分钟,两个男子从厨房的后门进来,用方言和老板娘交谈后扶起了卷发妇女,从后门拖了出去。

客户渐渐走光了,老板娘让两个打工的学生也先走。自己则坐在厨房上一脸愁容。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她打给了卷发妇女的女儿,把她母亲昏倒的情况告诉了她。并且告诉她自己的丈夫已经把她母亲送去了医院,并让她也尽快带上有关的任何证件资料赶去医院。打完电话后的老板娘又恢复了颓唐的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手机。

没多久,手机铃响,老板娘用方言接听。大约只说了几十秒便挂断了。她再次摆出一张生无可恋的模样。

不到半个小时,两个男人从后门进来。一个是刚才出现的男子,另一个则是新面孔,看起来要年轻一些。那个新面孔应该不是老板娘一家的亲戚,因为这次他们之间用普通话交谈。

卷发妇女到了医院后依旧昏迷,她女儿带着一个中年的男子出现,他们便回来了。

卷发妇女原本就身体不好才晕倒,应该算不上是工伤。但是在厨房的三个人的脸上则是一副事关重大的模样。我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原来卷发妇女作为陪读是不能进行打工的。他们是非法招聘了卷发妇女为黑工,因为卷发妇女不会英语没有其他选择,所以他们付给她的工资远远低于法定最低工资额度。老板娘夫妇担心这件事情牵扯出自己非法雇佣黑工,新面孔让他们不要担心太多,并且主动去医院和卷发妇女的女儿搞好关系。

三人说罢,开火煮了三碗饺子,吃完后关灯离去。我在黑暗的静谧中,心想自己竟然又逃过了一天。不过我觉得自己的思绪开始慢慢变得迟钝,难道是因为脑子已经开始腐败了吗?看样子我不被吃掉,也会因为腐败而逐渐死亡。

5.

我知道事情变得复杂了,因为老板娘第二日没有开店,第三日也没有开店,而我则变得越来越虚弱,脑子已经快腐化成一团臭泥了。

第四日,老板娘夫妇带着一个穿着制服的男警官前来。走进厨房,三个人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情。老板娘突然间记起了我,走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丢入了垃圾桶,用空气清新剂在垃圾桶中喷了两下。然后转头对警官露出抱歉的神情。原来是因为我腐败的气味太大。

我的脑子已经不好使,老板娘和警官用英语交谈着,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三个人叽哩哇啦地说了十多分钟。我猜是老板娘在描述卷发妇女当日的整个过程。

警官的脚步声远去,但老板夫妇却在店里留了下来。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从口音中可以听出是之前那个新面孔。

新面孔让老板夫妇放心,虽然那个卷发妇女死了,但是死因已经确定,是因为厌氧菌感染,谁叫她在处理龙虾的时候自己不当心扎了手。你们最多会因为雇佣她而受到一些罚款,不过最多也就这样。毕竟你们是美国的公民,她们只不过是一个学生签证和一个陪读签证而已。没有机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而且那个小姑娘在美国也没有什么亲戚,国内的家境也不殷实,估计她把她母亲火花后就会回国了。他还建议老板夫妇明天可以重新开店,不过最好买点纸钱在后院烧一下,算是驱驱晦气。说完这些,他们三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那个新面孔原来是他们的律师。

我躺在垃圾桶里,里面原本的大量细菌让我的腐烂加速了,我的意识开始慢慢离我远去。看样子这一次是真的又要死了。这一次我对活着已经没有了像之前那般的执念。

还是随缘投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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