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一)

仇小刀再次见到楼轻雪时已经是十三年之后,那是个整天都在下雪的冬日,他像往常一样施施然走进听雪斋,微笑着向跑堂的来福要了一壶刚温好的绍兴女儿红,然后找一个靠窗的雅座坐好。在他慢慢将壶中的酒一点点送进口中时,长街的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仇小刀不由朝窗外转过头去,他就这样看到了楼千雪。­

楼轻雪乘着一匹纯白的騘花马,仍穿着她最喜欢的大红的夹袄。虽然已经十年未见,但仇小刀仍一眼认出了她,不仅是因为她腰间悬着的那对招摇的鸳鸯子母剑,还有她从小一直挂在胸前的那个黄金项圈。看到那个项圈,仇小刀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也有一个,那是楼千雪的父亲楼万重在两人八岁生日时送给他们的礼物,那个时候他也还不叫仇小刀。但是现在他坐在这里,楼轻雪在外面,她的一切只如一滴露珠无声地滑过,跟他再没有任何关联了。­

楼轻雪身旁是一个肥马轻裘的少年,笔直的身姿,腋下挟着两柄红缨飘扬的短枪。他们谈笑着在听雪斋的窗前一闪而过,仇小刀只能隐隐看着二人的背影,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酒杯,十三年了,若十三年前没有发生那件事,现在陪着楼轻雪乘马踏雪的人也许更应该是自己。而他们的故事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开始,神秘的命运之手让他们在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让他们在同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却又在十二年后让他们分开。在他的记忆里楼轻雪永远是那个穿着小红棉袄在雪地里奔跑的女孩,而仇小刀从小身体虚弱,他只能坐在镖局的门口,裹着厚厚的衣服远远地看楼轻雪和其他孩子嬉戏,就像这一刻他只能呆坐在酒楼里,远远地看楼轻雪和另一个少年在马蹄声中渐渐离去一样。­

仇小刀听到有人在笃笃地敲屏风,他轻咳一声,一个臃肿的身影慢慢踱进来,仇小刀禁不住有些哑然失笑,他想不到今天自己要等的人竟然就是这间酒楼的掌柜。­

 “酒的味道如何?”掌柜在仇小刀面前坐下,脸上挂着生意人那种让人莫辨真假的笑。­

“只要没兑水的酒都是好酒。”仇小刀答非所问地回答:“约我到见面的人是你吗?”­

“当然是我,不然你认为还会是谁?”胖掌柜还是一脸莫测高深的笑,他递过来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这就是你这次行动的目标。”­

那是一张光洁柔软的纸,但是上面白净得如同初冬的雪,没有任何字迹。仇小刀从怀里取出一只小药瓶,将一些淡黄的液体缓缓倾到纸上,纸片的颜色开始慢慢变黄,几行淡淡的字迹像天边的残霞一样渐渐浮现出来。­

 “我知道了。”仇小刀认真看完那些字迹,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奇怪:“大龙头要求多长时间?”­

 “这次比较急,上面只给了三天。不过按照老规矩,堂里派出了第二个人来协助你,但是你现在还不能知道他的身份。”胖掌柜忽然严肃起来。­

 “我知道。”仇小刀的声音终于恢复正常,他用一贯那种懒散的口吻道:“你可以走了。”­

胖掌柜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他讪讪道:“听说你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过,不过这次的点子太硬,你未必能那么轻松杀得了他。”­

仇小刀慢慢饮下一杯酒,脸上露出讥谑的笑容:“这个不用你担心,就算我失手,不是还有第二个人吗!”­

酒楼掌柜识趣地退了出去,仇小刀再次垂下头,目光钉在桌上躺着的那张薄薄的纸片上,他太熟悉上面那个人的名字了,就如同他熟悉那个生活了十二年的镖局的名字一样,那上面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

        姓名:楼万重­

       年龄:五十三­

       身份:长风镖局总镖头­

       兵器:日月双剑­

       刺杀时间:十一月初九­

  仇小刀再次看完这些,纸片的颜色已经开始慢慢变白,那些字迹也越来越淡,最终如残雪一般消融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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