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 第四章 星光
"谁在这聚众闹事！！！你们连队的教官哪去了？？？"
大胖子参谋长人还没到，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先他的脚步逼了过来。
当三连众人回过神来，"二毛二"领着教官们已经大马金刀地站到了连队前。
只见参谋长一身黑色迷彩，金色的军徽在帽心闪烁着无穷的光彩——这大概是他身上除了细细的眼睛之外唯一的光芒所在。肥肥的和街头大肉师傅砍做的猪肉有一拼的大脸随着呼吸荡起了波纹。身材不高，也就一米七左右。但站在那里就和古代衙门门前含着铁球的石狮子没什么两样。敦实无比的身躯诉说着他早已退出一线坐进办公室沦为行政干部的领导生活。
和其他教官们不同的是，一双黑色高帮的军靴戴在双脚上。
仿佛穿着耐克阿迪的猪八戒。
无比滑稽。
但三连的每个人却都笑不出来。
这尊"石狮子"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操场的教官们。
十几个人就那么整齐划一的双手跨立站在他的身后。
仿佛一面黑色的城墙扎根在那，让所有来犯之敌全部灰飞烟灭的惊人气势呼之欲出。
"是我。"
平淡的话语让凝聚的杀气悄悄泄露了一丝，得以让三连众人有机会换口气来缓解一直以来的紧张心情。
赵青云站了出来。
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一只"暴君熊"。
而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有杀心的"群狼"。
就当我们的心再次为他悬了起来之时。
听完隔壁二连教官在耳旁报告自己所见情况的石狮子的眯眯眼一抬，拿着精光扫了赵青云一眼。
嘴皮动了。
"你小子本事不小嘛！能和我们中队擒拿格斗排名前四的精英争辉。"
"但是！"
"这里是军训！"
"你们现在已经是个"兵"了！无组织无纪律怎么行？"
"军队做事不问对错，只闻命令！"
"小马是你们的教官！他给你们下的命令你们必须服从！"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之前发生的事我不予追究！"
"但破坏规则的人必须得严惩！！！"
我们所有人正在为赵青云打倒了全秦岭军事基地第五中队搏击前四的军人而震惊的时候。
大胖子肉嗓子发出来的那几句话又让我们高悬的心紧紧拧了起来。
这混蛋想要干什么？
不止我，三连众人心中都出现了这个问题。
却见石狮子嘴角一撇，露出了极为丑陋的能让三岁小孩停止夜啼的可怕微笑。
"既然是现在你们在军队里"
"那就按照我们的规矩来吧！"
"孙连城！"
一声怒吼由石狮子突兀地叫道，让空气为之一滞。
"到！"
只见大胖子身后左边第一位身材瘦高的脸上写满坚毅与荣耀的教官挺胸迈步而出。
"按照第五中队军纪，若有带头破坏规则者该如何处理？"
"报告首长！若有带头破坏规则者，体罚长跑60公里，视情节严重者立即开除军籍，并交由相应警备纠察机构处理。"
回声在硕大的操场上来回着击打着，也拍打在了三连每个人忐忑不安的心上。
两个人一问一答的演着让人根本无法笑出一丝一毫甚至抱头痛哭的双簧。
无疑是致命的。
"其他人照常军训！"
"你！对，就那个带头坏规矩的小子！"
"长跑60公里！现在就开始！"
"不跑完不许结束！别人吃饭时间你得跑！别人睡觉了你还得跑！"
"别想着偷懒！我会安排教官在操场边上的护栏那盯着的。"
"快！现在就开始！"
比从古到今任何刑罚都要惨重的悲剧即将上演在我们面前，这无疑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想看到的。
"是。"
赵青云身子晃了两晃，很快就平静了内心刚刚掀起的一点波澜。
这一次，他的声音再也不是之前不紧不慢了。
而是充满了坚毅与顽强。
我在心里开始为他算一笔账。
我们学校操场一圈400米，体罚60公里就是150圈。平均一圈两分钟来算，就要300分钟，也就是...5个小时！！！
而且还要不能间断的连续跑完全程！
他又不是台不会累的机器，平均速度可能越来越慢，时长可能达到六到七个小时。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也就是说...
赵青云真的要跑到天黑！！！
第一天军训晚上六点结束，那么当其他人回去睡觉的时候他还得跑！！！
正当我为他接下来的命运担忧时。
赵青云已经迈开了步子，从第一圈跑了起来。
就这么一圈圈的跑了起来。
一圈。
两圈。
三圈。
四圈。
...
十圈。
当他跑到第十一圈的时候，我们长达两个小时的军姿终于画上了句号。
但赵青云的"军训"才刚刚开始。
似乎我们的一切活动都与他无关了。
我们休息，他跑着。
我们起来继续训练，他跑着。
我们学起了扑倒，他跑着。
我们军训结束了，他还跑着。
"嘟嘟嘟..."
当军哨再次吹起来宣告着第一天军训结束也是斐斌高中新生们开始重获自由的时候。
伴随着教官们的一声解散。
一大群绿色刷的一下向着操场外边挤去。
扑向食堂，卷进厕所，冲向宿舍楼寝室里那阔别已久的床...
我留下了。
三连大部分人也留下了。
我们站在绿茵上看着飞奔中的赵青云。
他脸颊上的汗水在与地平线接吻的夕阳照射下格外闪亮。
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但毫无疑问我们的举动是对他最好的支持与鼓励。
我感觉一阵愧疚袭来。
他是为了我们而受罚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承担这全部痛苦。
想到这。
我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在周围人惊讶的眼神中踏上了跑道，朝着他不断前进的背影追去。
紧紧的跟着他的步伐，直到和他肩并肩。
这一回我才很清晰的看到了他的正脸，很是成熟坚毅，有点新疆人的感觉。少许胡须点缀着他的脸庞，让本来就很阳刚的他显的更有男人味。汗水从发根一直浇灌到脖颈衣领，汗如雨下也无法形容汗水之多，瀑布般地涌了下来。
赵青云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的瞳仁。
一丝感动一丝欣喜还有一丝我也说不出的东西。
他的瞳孔就跟宇宙一般深邃，里面装满了星辰。
我们就一直并肩跑呀跑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随着太阳在地平线一记挥手作别，盐城市的夜晚即将降临。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包括三连留下的那些人在内。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俩身后又跟上了几个人。
我回头将他们一一收入眼底。
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很莽实憨厚的壮汉。
一个瘦高瘦高的男子。
一个戴着眼镜的模样老实的同学。
一个长相英俊很有书生气息的男生。
我们就一直这样跑呀跑，直到夜空早已被群星点缀。
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如同天界神宫中仙女凝视人间的那风情万种的瞳仁。
但我们一点都体会不到这种意境。
我的双腿早已发麻，抽搐从大腿开始荡漾一直到小腿神经末梢。双臂没有力气很久了，只知道机械的摆动再摆动。军训服被跑的满头大汗的我早就脱下用力一扔甩向了跑道旁。济南的趵突泉见了我头上胸前背后咯吱窝两腿间的水量都要汗颜。
幸好练过十年的八极拳和近两年接触的散打给我打下了"还算不错"(实际上是我自己谦虚...)的身体素质。
不然还真跑不下去。
我如是想到。
向右望了望身旁并肩前行的赵青云。
他的情况比我还要糟糕。
长时间用力过度咬紧牙关致使牙龈咬出的鲜血一直从嘴边留到了军训服上。
一到长长的河流出现在了他的胸前，还有许多水珠溅到了他的衣襟，袖口，裤腿上。
但它并没有大河那蓝的剔透的晶莹水花。
它是红色的。
身后那几个陪跑的同学们早已累倒在了跑道旁。
他们纷纷弓着身子一脚一脚的挪着腰向着绿茵中央移动，最后或坐或躺在了草坪之上。
他突然停了下来。
并肩和他一直同频率的跑的太久导致小脑麻木的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子来及时的刹车，向着前方地面扑去，最后还是习练多年马步所带来的平衡性拯救了我，让我在摔倒前及时稳住了身子，没有让我那说不上帅(我自己觉得)也说不上丑的脸旁和地面来次接吻。
赵青云和我就这么愣愣地站在了跑道旁。
久久无言。
突然，他的右手伸了过来。
我可以躲闪开却并没有这么做。
任由他把我拉着一点点的走向操场中央也就是绿茵所在的地方。
他坐在了陪跑的早已躺倒的同学们身边，然后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整个人摆成了个大字。
我也躺倒在了他身边。
在我头顶的星空今晚群星格外耀眼。
他率先开口。
"赵青云。"
"兄弟们呢？"
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尤汉平。"
这是那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壮汉。
"刘昇。"
高瘦男子双手环在脑后，苦笑着道。
"杨俊龙。"
"李言琛。"
那个乖学生样的同学和那个英俊的男生对视一眼后道。
轮到我了。
我的眼角缓缓弯成了一条桥，慢慢闭上了双眼。
"乔桉。"
无数的星光从遥远的银河泼洒了过来，冲破了太阳系边缘危机四伏的小行星带，划过海王星，越过天王星的上层，穿过土星的巨大星晕，闪过木星火星的夜空，一直向着宇宙角落里这颗蔚蓝色星球撞了过来。
星光透过大气层，摩擦生热这一定律对具有波粒二象性的光波并没有任何阻碍作用。
光从亚洲出发。
中国。
陕西。
咸阳。
盐城市。
老城墙边的斐斌中学操场上
洒进躺着的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里。
我们六个人就那么躺着，围成了一颗星。
今夜星空格外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