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眼泪的逻辑

她是在第一次听见啤酒瓶子“呲啷”一声倒在玻璃桌上,像是要去扇形地擀面般在桌上晃啊晃的那一刻看见他的。从前她见过的酒大多是父亲赴宴前带上的装在纸袋子里的几瓶红酒,它们被拿出来夸赞一番后就被服务员拿走,再端出来时已经是被装在歪七扭八的盛酒的容器里了,大人们晃着杯子,有时会有些站起来敬酒的情况,她的杯子里通常都只被允许有咕咚咚冒着泡的汽水或各种兑满糖精的饮料,只有偶尔家庭聚餐还有带红酒的时候,她才被允许嘬上几口。她好像没见过空的红酒瓶,常常也不会注意到大人杯子里的猩红色液体是怎么没的。小十几岁她被允许喝上几口的时候常同弟弟妹妹打闹,毕竟她可是为数不多可以喝上“酒”的小孩,她会用一点点红酒分别兑着可乐和雪碧,然后得意洋洋地说兑可乐的更好喝。再长大些还是十几岁的光景她逐渐开始爱打扮小心翼翼地扮出大人的样子的时候,只会挺着背,轻轻抿一口,明明没人看着,却有一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她也喝过啤酒,那是保姆在一个不怎么用的冰箱收拾出来的一瓶来历不明的快要过期的啤酒,保姆把她倒到了白瓷碗里,端给她问她想不想尝尝。她灌了一口,苦涩,难喝,那是她那时候的感觉。这也是后来为什么她和红酒时还兑着汽水喝,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那么难喝的东西,大人们会喜欢。后来她小口抿着的时候好似懂了一些,但还是不明白大口喝酒的逻辑。她也会和妹妹偷偷地喝酒,买了度数不高的果酒奶啤,几口下去脸就红了,是的,她脸皮其实薄得很。有一回她甚至一个人买了一个易拉罐啤酒自己喝,喝一半就晕乎乎,灌完了整罐就顶着烫烫的脸晕乎乎地慢腾腾刷刷牙,倒进被子里。那个易拉罐,被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看见了他,她趴在冰凉凉的圆桌上,一只手缩着,一只手伸得直直的,脑袋耷拉在直直的胳膊上。她眯着眼,看见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懒懒撑开的眼皮之间,静静望着她。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那个男人用和她相同的方式趴在桌上,正正好在她的对面。她看不清她的脸,她只记得他的眼睛。好像总是这样欸,因为眼睛而心疯狂跳,但这一次,好像是一种在棉花上跳的感觉耶。

她看见了他,准确来说,是她看见了她,她自己,她感觉到被爱,明明或许这可能只是一个轻佻的男人随意趴在她一边罢了,但是在那一刻,她把她看到的他,她看到的他看到的她解读为了缱绻的绵长的爱,一种懒懒的令人舒服的温柔。

她动了动脑袋,发现她不过是趴在冰凉凉的皮沙发的椅背上,一些人还拿着话筒唱歌,一些人窝在沙发的其它角落。她慢慢地滑着起来,扭扭身子。又没睡着呢,她想。桌上摆着好多罐喝完的喝一半的甚至没开过的啤酒罐子。其实也就那个味道嘛,也没有很苦啊,难道是牌子不一样吗,她想。泪痕还没干,那是她陷入半梦半醒前脑子里一些东西晃啊晃的痕迹。那时候她想到了她很喜欢的那个人,只是想到那个人,眼泪就开始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脸烫烫的融化了什么流出来的吧哈哈。那一次剧团让一个人尝试跟另一个人独白时她的眼泪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的,越掉越凶,她抵不过,凶得一旁的朋友们来安慰她但它还是哗啦啦地掉。其实明明之前很多回忆都是好开心的,那个人也一直是光啊。她也不懂掉眼泪的逻辑欸。她在掉完眼泪后眯过,这时她还没有看见“他”。她点的歌到了,她凑到中间唱歌。她看见一个人走进来,提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好香,是肉,等下可以也去买一串吗,便利店在哪啊,可是不想动欸,这是她唱着歌脑子里却冒出来的想法。那个人来到她面前问她吃吗,她愣住了,可能是因为之前没有讲过太多话的缘故吧。道谢然后叼走了一块肉,开心,或许是胃里有一阵暖暖的感觉带来的吧。

“怎么啦,哭啦?”那个人坐在她旁边,问她。她呆呆了一下,想着居然被发现了,刚刚和坐一起的女孩子出去对方刚开始都没发现呢。

“要是还难受就再睡一会儿吧”他说。

她忘了自己有没有道谢,也忘了后来是怎么窝回自己原来的位子的。是个很温暖的人啊,她晃着昏昏的脑袋想。又突然想起聚餐时她和另一个女孩子下楼买果冻问要不要给他们带什么的时候他下来了。或许是怕只有两个女孩子晚上跑出来危险吧,她想,那就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欸。是不是好像忘记说谢谢了,可是好奇怪哦。然后她这一次眯上眼,她就见到了他。一个看不清脸,有着明亮的眼睛望向她的他。可是,那是不曾有一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身边,只是望着她的他。那一片空白被填满了吗?好像被填满过,但或许是恰好糊上了一些泡沫水,再遇到了很温柔的风吧。

你可能感兴趣的:(她不懂眼泪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