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凡
01
村东头的何小红回来了，还带着个模特儿般挺拔的男子，坐着一辆村子里极少有人见过的汽车。
这个消息，在这个沉默已久的小山村，就像爆炸性新闻一样。一柱香的功夫，看热闹的人们已经把张大山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何小红是张大山的前妻，说是前妻，实际上他们到现在也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只不过何小红的家被另一个女人--翠巧占领了，而她却被他们赶了出去。
原本张大山的母亲还是非常喜欢何小红的，毕竟除了不能说话，她也算得上淳朴本分，勤俭持家。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灵牙利齿的翠巧的出现，而土崩瓦解。
他们之间的这些恩怨都发生在八年前，八年后的今天，当村子里再没有人提起何小红的时候，她就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就连何小红的父母也都惊讶于她不仅还活着，而且比之前活得好百倍。
02
何小红也不是天生的哑巴，她九岁那年，半夜发高烧，那时候别说是农村，她们那边的镇上也没有像样的医院，赤脚医生只能开最基本的药，硬生生地给耽误了。
烧了三天三夜的何小红最终还是退了烧，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再没有开口讲过话。
穿乡僻壤的女子命都贱，这是何小红奶奶说的，她说女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只有爬过苦窝，才能享得甜头儿。
乡下老一辈人的思想大都是这样的，所以何小红也只读了几年的小学，连初中都没上，就自动辍学了，她知道家里的条件不会再让她读书。
除了不会说话，何小红别的地方都没有问题，而且面容也姣好，所以家里人都盼着她到了年纪可以寻户好人家嫁了。
可惜命运弄人，村子里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说何小红命硬，怕是要克着夫家的骨亲。一传十，十传百的，谣言也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愣是弄得何小红一家有口难辩。
就这样，错过了最好的婚嫁年纪。翻过二十五岁，在农村就成了老姑娘了，何小红的父母也开始着急，十里八乡地打听，想赶紧把她嫁掉，以免惹人耻笑。
张大山家是村子里公认的贫困户，那不是一般的穷，他爹去世的早，他娘一条腿还有点儿小残疾，所以经常是东一家西一家接济着过日子。
可再穷，男人到了一到年纪也是要娶老婆的，眼看着张大山已经过了三十，再找不到媳妇儿就要打光棍儿了，他娘牙一咬去了何小红家。
一家正愁嫁，一家穷难娶，所以，两家人一合计，就把何小红和张大山硬推到了一起。
这对张大山来说，那是天大的美事儿，不仅彩礼少，而且还得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就算是哑巴也比打光棍儿强多了。
何小红本来就是在顺命思想的影响下长大的，所以对于嫁给张大山也并没有怨言，从进门儿的第一天起，就把那里当成了自己家。
03
结婚后的第三年，张大山实在是穷怕了，就跟着同村的人去了县城打工，剩下何小红和他娘艰难度日。
这一去就是三年，这中间张大山只回来过两次，也都没待多长时间，都急匆匆地回了县城。
听说他到了县城以后，就像改命了似的，先是意外地救了包工头儿，被他提拔成工地的小组长。后来，又在抢险过程中，被记者拍到，上了报纸，从此他的人生就有了质的转变。
三年的时间，张大山已成为带领几十号工人的小工头儿。工地上，他和包工头儿称兄道弟的，俨然成了二把手，进钱的速度也比普通人快的多。
这老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从苦窝里钻出来的张大山，有了钱之后，才知道这世间还有那么多好的东西，比如美食，衣服，再比如女人。
翠巧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原本是发廊的一个洗头妹，第一次见到张大山，就觉得他是个她能哄得住的主儿，而且她也早厌倦了发廊的日子，想早日脱身。
张大山哪里是发廊妹的对手，人家一句“哥”就能叫得他骨头酥软，更何况翠巧这种有心机的女人。几句耳语，再加上轻柔的按摩，几次头洗下来，两个人就滚到床上了。
有了翠巧，张大山才觉得他真正算得上一个男人了，以往他跟何小红睡的时候，都是他主动，但翠巧不一样，她不仅会撩拨，而且床上功夫也让他欲仙欲死。
男人一旦被迷了心窍，就觉得自己本应该就过这种日子，跟个哑巴在一起实在是太无趣了。
但何小红是他的结发妻，又照顾他娘这几年，张大山也找不出赶她走的理由。
最终，还是翠巧说她有办法，只要他带她回去，她就有办法让哑巴自己离开。
04
张大山带着翠巧，还有大包小包的礼品，趁着天快黑的时候，回了小山村张家。
何小红一看到张大山回来，就激动地跑过去想接下他手里的东西，但随后就被粘在他身上的女人吓了一跳，只好怔怔地站住了。
张大山他娘，一看这种景象，立马就黑了脸，叫他们进家，关上门儿准备数落张大山。
还没等她张口，翠巧一句“娘”就镇住了她，毕竟媳妇儿是娶了好几年，但从来没开口喊过她“娘”。
紧接着，翠巧说:“娘，要打您就打我吧，是我死命地爱上了大山哥，非要跟着他……但，我现在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您要是不心疼孙子……就打我吧。”
翠巧说完伸出手去，张大山急忙挡在前面，并吃惊地望了翠巧一眼。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张大山他娘只能叹了一口气，到侧屋去了，跟着出去的还有何小红。
第二天天不亮，何小红就起来了，和平时一样准备挑水做饭，但这天她刚跨出搭的厨房门口，就撞到了一个人。
还没等她看清，那个人就顺势坐在了地上，扯着嗓子叫起来了:“姐姐，我是对不起你，但……但孩子是无辜的呀，你怎么能推我呢……呜……”
何小红急地满脸通红，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只能拼命地摇头和摆手。
闻声而来的张大山和他母亲，看到这种情形，连忙从地上扶起翠巧，虽然他们没有责怪何小红，但是护着翠巧的姿态还是让她感到了悲凉。
曾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如今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甚至都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向何小红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那一刹那，何小红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自己老公有了新的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现在连婆婆都偏向了那个女人，这个家里只有她看起来那么可笑。
何小红拼命地忍住眼泪，可还是止不住得流下来。她一个人来到村外的小河边，越哭越伤心，为自己多桀的命运。
她多想回到九岁前，那时候疼她的奶奶还在，她也还没有成为哑巴，但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更改的。
伤为欲绝的她想到了死，也许她死了就可以和奶奶在另外一个世界相遇了，于是，何小红走向了河中心。
05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当何小红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以为她到了另一个世界。
“奶奶……奶奶……”
何小红挣扎着想要起来。
“妹子……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小红这才注意到在她身边一脸焦急的女人，她打量了下四周，比划着问这是哪里。
女人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告诉她这是自己家里，叫她别担心，还告诉她是自己的丈夫救了她，叫她安心歇着。
何小红得知自己被救了，反而更难过了，一下子“呜呜”大哭起来。
女人慌了神，连忙安慰她，还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
何小红哭了一阵儿之后，叫女人拿来了纸和笔，把自己的遭遇大致写了一下，并写道她一心寻死，为何要救她。
女人看过之后，把何小红揽在怀里，告诉了她自己的遭遇。
原来女人姓肖，夫家姓常，他们夫妻俩都是外地人，在这边的县城里做生意，好不容易这几年手头宽裕了些，唯一的女儿却患了白血病。
何小红跳河的那天，是他们女儿的头七，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要把孩子的骨灰撒在她喜欢的这条河里，希望她来世再不受疾病的困扰。
肖姐讲完自己的故事，告诉何小红说，既然他们救了她，就说明她和自己有缘，都是苦命的女人，不如以后就以姐妹相称，好好活下去。
何小红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苦的人，于是她听了肖姐的建议，并且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姓肖，就叫肖静。
何小红说往后她就想和肖姐一起，静静地过日子，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何小红。
06
改名为肖静后，何小红和肖姐夫妇一起到了城里，帮他们一起经营早餐店。
这之后，何小红就真的成了肖静，她静静地打扫卫生，静静地准备食材，就连给客人送上餐点，也是静静地，最多微微一笑。
时间长了，何小红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她喜欢上早餐店的生活，每天热气腾腾地，在迎着朝阳升起的时候，为匆匆忙忙的人们，送上热乎乎的早点。
慢慢地，她也变得爱笑起来，整个人都有了生机，就连肖姐都觉得她像换了个人似的。
到早餐店的第四年，肖姐夫妇又开了新店，就把早餐店让给何小红管了，怕她不会说话吃亏，还专门给她找了个帮手，也是个农村出来的小丫头，机灵却朴实。
第五年，何小红把这几年攒下的钱拿出来，办了个童趣班，专门接收贫困家庭的孩子。她让肖姐帮着请了美术老师、音乐老师，还有语言老师，想让孩子们从小就能看到世界的美，并勇敢地活下去。
童趣班开办一年后，何小红认识了当地志愿者机构的负责人，这样她的视野又开阔了许多。早餐店休息的下午，她都跟着孩子们一起学习知识，来弥补童年的缺失。
何小红的淳朴和善良，吸引了一名志愿者的眼光，别人都叫他大树，而他也希望自己能像一棵树那样给别人遮风挡雨。
在童趣班里见到何小红的时候，大树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东西，虽然后来知道了她不能讲话，但依旧没能阻挡他对她的爱慕之情。
半年后，大树向何小红表白，虽然她也喜欢大树，但总觉得他太耀眼，而自己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去，认为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只能拒绝。
被拒绝后的大树，依然有空就来童趣班帮忙，并且带着何小红去很多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用他特有的温暖一点一滴地感染着她。
07
何小红离家的第八年元旦，大树带着她喜欢的向日葵，还有童趣班的所有学员，公开向她求婚，在小伙伴们清脆的“嫁给他，嫁给他”声音中，她含着泪点了头。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大树开着肖姐的车，带着何小红回老家去办离婚手续。
本来，何小红是不打算张扬的，毕竟她早已化名肖静，而和张大山的那段往事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但肖姐说，我们就是要告诉他们，多谢当年的成全，才有我们如此美好的今天。
大树也认为，何小红应该理直气壮地回去，毕竟她才是被欺负的人，就是要让那个负心的男人看到，没有他，她也能顽强地活着！
何小红觉得，美活的明天正在向自己招手，而她也庆幸当初没有被淹死在河里。
原来，奶奶说的只有爬出苦窝，也能尝得甜头儿是这个道理，她冲着天空笑了笑，她知道奶奶也会为她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