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子爷是个老猎人,大半辈子钻山林跑草稞,一双眼睛炼得火眼金睛,再狡猾的野獸也休想逃脱。
这天,杠子爷在山里正寻觅猎物,忽听得前面低低的一声吼。
杠子爷一惊,是狼!忙从背上摘下弓弩,伏下身潜行两步,从一块大石头后露头一看,果见一只大灰狼正仰起头朝一棵矮树狠狠地叫着。树上有个人,一身青衣打扮,看来是个书生,正浑身簌簌发抖,显然被狼逼到了树上。
事不宜迟。杠子爷立即弯弓搭箭,眼不花手不抖,稳稳瞄准了手一松,“嗖”的一声,大灰狼立即惨叫一声,那支箭竟把它的颈部射了个对穿。杠子爷好大的力气!
大灰狼嗥叫着在地上挣扎,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只跑了两步就倒了下来,那是支药箭,药性发作了。
见狼一动不动彻底死透了,书生这才从树上下来,先跑到死狼身边,一边抬脚踢狼,一边破口大骂:“可吓死我了,你倒是来吃我啊,来啊!”
踢了几脚,书生这才想起身边还有救命恩人,忙停住脚朝杠子爷深施一礼,说:“老丈,多谢您救命之恩,等小可京城赶考高中头名,一定回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原来这书生是进京赶考的。杠子爷听了呵呵一笑,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举手之劳,你保重。”说着杠子爷把死狼甩上肩头,双手再一拱转身就走。
谁知刚走了两步,身后那书生又开口了:“恩人请留步!您看天色已晚,小可正没处投宿,贸然过山的话只怕前面还有豺狼虎豹,若死于兽口恩人刚才就白救我了。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请恩人留我住上一宿,明天一早我就赶路。”
杠子爷听了一拍脑袋,说:“你不说我倒忘了。书生,你跟我下山吧,只是我家茅檐低矮,要委屈你了。对了,你叫什么?”书生说:“我姓郎,叫郎木奎。”
两人走到山下几间草屋前,早有个一身粗布的闺女迎了上来,叫了杠子爷一声“爹”。
杠子爷扔下狼说:“秀姑,家里来客人了,快来见过郎秀才。”
秀姑听了忙含羞朝郎书生施了一礼。
郎木奎还礼不迭,偷眼打量秀姑,发现对方颇有几分姿色,心中不禁动了一动。这时杠子爷又说:“秀姑,你这就把狼收拾了,我要陪客人好好喝两盅。”
在杠子爷陪郎秀才说话的工夫,能干的秀姑已烧好了狼肉,又手脚勤快地倒上酒。
郎木奎一路行来风餐露宿饱饿不均,现在又是美酒又是佳肴,顿时心花怒放,两杯酒下肚,再偷眼看秀姑,更是楚楚动人,一时间春心荡漾。突然间,他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起身离席,朝着杠子爷“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杠子爷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怎么说?”
郎木奎正色说道:“老丈在上,小可有一事相禀。小可先是蒙老丈救命,现在又赐给酒食,可以说这条命都是老丈给的。小可无以为报,刚才看到秀姑与小可年岁相当,所以大胆冒出一个想法,等小可功成名就之时想八抬大轿前来迎娶秀姑,尊为妻室。万请老丈应允!”
秀姑一听这话,急忙躲到了屋内,一颗心怦怦直跳,却又竖起耳朵听。
自打见郎木奎第一眼起,她那一颗芳心就一直跳个不停。说实话,郎木奎长得倒也不赖,说得上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如果能嫁得这样的人,也算不枉这一生了。
杠子爷听了郎木奎的话忙伸手来拉,哪里拉得动,郎木奎死死跪着就是不起来。
杠子爷沉吟着说:“这个,承蒙你看得起小女,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可是不般配啊,你想你将来十有八九高官有得做,骏马有得骑,而我家秀姑只是个山野村姑……”
郎木奎叫道:“我不知道什么般配不般配,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喜欢秀姑,我一定会好好待秀姑的。老丈,您要是不答应,我就生生跪死在这里。”
杠子爷还要说话,忽听得房里秀姑咳嗽一声,他一下子明白秀姑的意思了,丫头这是同意了,当下无声地一笑,说:“行,我答应你,但愿我家丫头能有这个福分!来,起身,喝酒!”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杠子爷和秀姑送别郎木奎。临行前秀姑红着脸递给郎木奎一个小荷包,杠子爷知道,那里面是秀姑从牙缝里积攒下来的一点散碎银子。这个痴丫头望着郎木奎大步离去的背影,眼里全是话。
郎木奎告别了杠子爷和秀姑,正大步走着,忽听得“吱”的一声,有样软软的东西砸在头上,可把他吓坏了,再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一身黄毛的雀儿砸在头上,又掉落在地,此刻一个劲地在地上扑腾着。
这小雀儿是从哪来的?郎木奎抬头一瞧,发现头顶的树枝上有个鸟窝,这只还不会飞的雀儿就是从窝里掉下来的。
突如其来的惊吓,可把郎木奎气坏了,抬脚就是一踩,那只雀儿立时变成一张小肉饼。但他没发现,身后不远处,杠子爷还在目送着他。
这事过去后,杠子爷一连三天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四天,杠子爷没带弓弩,却带着刀斧锯子上了山,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秀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反正每次回来都空着手,这说明爹并没有打猎,否则凭爹的身手不会总空着手的。几天后,杠子爷领着秀姑来到山里,要秀姑帮他挖一个坑。秀姑莫名其妙,想问挖坑是不是为了捉野兽,可看爹脸色不善的样子,也不敢多问。
不一会儿坑就挖好了,秀姑一看大吃一惊,这坑一点也不像陷阱,倒像个坟墓。这时杠子爷在一棵大树下掀开一堆草,露出下面好多块刨好的厚木板来,原来这几天杠子爷一直在山里就是为了这个。然后,杠子爷拿起斧头等木匠家伙一阵忙活,等他把这几块板拼凑起来后,秀姑又是吃了一惊——爹竟做出一口棺材!
秀姑吓得脸都白了,却听爹招呼她来搭把手,秀姑急忙上前,爷儿俩一起用力把棺材放进坑里,杠子爷又翻出几块极像人骨的兽骨来。作为一个猎人,这样的兽骨他自然是应有尽有。他把兽骨放进棺材,再合上盖子,叫一声秀姑:“填土!”
爹这是中邪了吗?秀姑吓得手软脚软,好不容易跟爹一道把坑填上了。
杠子爷又忙活了一阵,秀姑再一看,标标准准一个坟墓的形状。等杠子爺在坟前立上一块木牌,秀姑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因为木牌上写的字是:秀姑之墓!
秀姑尖声叫道:“爹,我好好的,您为什么要咒我?”
杠子爷铁青着脸说:“以后你会知道的。还有,后山汪家那小子早就对你有意了,也请人提过亲,爹以前总嫌他家穷,一直没有松口,现在想通了,马上就把你嫁过去。切记,今天立坟的事绝不能对外人讲,听到没有?”
秀姑瞪大眼不解地问:“可是,爹,你已把我许配给了那郎书生了,这才几天的事,您怎么忘了?”
爹板着脸说道:“休提什么郎书生,你没有那个命!”
时光飞快,一晃过去了两年多,在这两年里秀姑早就嫁了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她不敢不听爹的,好在婚后的生活倒也平静,只是每想起郎木奎便心里难过,怨恨爹活生生拆散了一桩好姻缘。
杠子爷依旧打他的猎,喝他的酒,日子平静得很,直到这天门口忽然人嘶马叫地来了好多差人。
当先一人高头大马锦衣华服,下了马就直通通跪在杠子爷面前,叫道:“老丈,我回来了,我是郎木奎。”
杠子爷听了一哆嗦,一看果然是郎木奎,忙搀起来问道:“你这是何意?”
郎木奎和善地笑着说:“老丈,前年赶考我金榜题名了,熬了两年终于放了一个肥缺,小婿这就上任去,现在终于有时间迎娶秀姑了。老丈,秀姑呢?”
杠子爷一听浑身颤抖起来,一时间老泪纵横,说道:“好孩子,你还没忘了秀姑,只是我家秀姑没有这个福气啊……你跟我来!”
在山里那座小小的坟前,郎木奎一眼看到了那块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木牌,以及破败不堪的旧坟,这说明立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由得大吃一惊,问道:“老丈,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杠子爷眼中含泪,说:“自你走后,秀姑日思夜想,没想到染了风寒,就此一病不起,后来就……”
郎木奎一听怔了一怔,一下子趴在坟上失声痛哭起来,直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还不肯止哭,众手下好不容易才拖他起来。
郎木奎擦擦泪,忽然大声说道:“秀姑,你咋就狠心走了?不,我一定要看看你的尸骨,我们生不能同床,死后一定要同穴。来啊,给我挖坟,拾出两块我从未过门的夫人的骨殖,我要随身带着,好日后同葬。”
杠子爷一听忙上前劝阻,可哪里劝得了,不一会儿工夫众差人就挖开了坟墓,只见那棺材板都已朽烂,打开盖子,果见几块骨头散落着。
郎木奎小心拾起两块骨头,睹骨思人,少不了又是一场痛哭。
郎木奎一行人远远地走了,杠子爷这才长长吁了口气,这时身后有人开腔了:“爹,你耍的这是哪一出啊?”杠子爷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秀姑,巧得很,郎木奎来时秀姑恰好回家省亲,杠子爷便让她藏起来了,然后秀姑亲眼目睹了前后经过。
杠子爷见问,哼了一声说:“不如此骗过姓郎的,我们爷儿俩凶多吉少。”见秀姑一脸疑惑,杠子爷缓缓说道:“此人生得鹰睛隼目一副凶相,我一见他就不喜欢。这还罢了,两年前我从狼口救下他时,他竟朝狼尸大逞威风踢了又踢,先前狼活着时他怎么不施展拳脚?标准的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秀姑忍不住接口说道:“这话我不服气,他是个书生,怕狼再正常不过了,难道这世上个个都如爹一样不怕狼?”
杠子爷一笑:“你现在还为他说话,真是傻丫头。还记得他一脚踩死个小雀儿吗?这得有多狠的心肠啊,爹就是打了一辈子狼也舍不得踩死一只小小的雀儿。所以我玩了这一出,甚至不惜本钱打了棺材,只为骗过这畜生。好险、好险,要不是几块兽骨还真露了馅。”
秀姑说道:“露了馅又能怎的?”
杠子爷认认真真地说:“只怕要被他杀人灭口,因为他绝不会娶你的,两年前他说要娶你只是一时冲动而已。现在他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哪还会看得上你,可他又怕担上个陈世美的骂名,所以一定会找碴儿除去我们。我大半辈子打猎,看过的野兽千千万,有时候我看人的时候,有些人在我眼里活脱脱就是一个吃人的野兽。姓郎的他不是郎书生,而是狼书生啊!”
秀姑听了还是将信将疑,过了一阵子忽然听到一个消息:山外面一户人家突然被官府抓了,说是私通江洋大盗。可那是一户多么本分的人家啊,跟江洋大盗八竿子也打不着。
也有人说,那是因为他们曾收留了一个落魄的书生,只是因为给书生的饭是粗茶淡饭,没有肉食,书生心生不满,做了官后就大肆报复。
秀姑听后出了一身冷汗,姜果然是老的辣,爹一双眼睛,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