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对弈

这盘棋刚开始，灯原就知道，是他输了。

可与之对弈的小年轻竟此时才抬头，似是犹豫着难以启齿的问题。

“您…真的是灯原先生？”

灯原颌首：“是我。可是你来的时候我便说过了，我早就不再是棋圣了。”

棋圣灯原长久以来都是江湖上的一个传奇人物，据说围棋棋盘纵横十九道，落子三百六十一个位置，衍生出的千百万种可能性，可能性后的每一颗子如何步步紧逼，都在他心里有定数。每个前去对弈的棋手无一不败阵而归，被江湖上笑称“赶着去败兴”。

后来灯原索性不再下棋了，也远离了江湖，隐逸田园。他道：“无敌，无趣。”

他隐逸的多年来，据说只出现过一次，江湖有一前辈原本也是有点名气的围棋高手，偶然与一人对弈，对方竟杀得他片甲不留，前辈心甘情愿认输，问起对方姓名，那人一笑：“不才，正是灯原。”

“输给棋圣没什么丢人。”前辈言辞凿凿回忆着，当日那人果真行云流水，大家风范。见证过那盘棋的人也纷纷附和，从此愈加成了江湖上一段津津乐道的传奇。

而棋道传承千百年，广阔江湖中，自然不乏一代又一代不凡，或自命不凡的辈出人才跃跃欲试着寻找灯原的下落，希望能有个与傲气的棋圣交手的机会，哪怕挫挫他的锐气，从此也能在江湖一战成名。

功夫不负有心人。众多有心人一拍即合，终日碌碌，灯原真被寻到了，他住在山上一个茅草屋，满面落魄相。众人皆叹，不愧是高人，果真放得下身段，如果不是被人认出来，在街上和这样的老头子擦肩而过余光都不会留意。

听闻来意，灯原摇头：“感谢各位看得起，可我输过一局，如今已经不再是棋圣了。”

众人更惊：“何时输过？”

灯原摆手连连：“不堪说不堪说。”

少年的灯原还是个楞头青，仗着一点才华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句“无趣”后便大好河山四处游玩去了。不久后，却听说有人声称和自己下过了棋。

他略加思考，不知是谁敢盗了他的名号招摇，若赢了还好，若输了，他的声明地位从此谁来保？

他决定去会会那人。

那人倒也高调，似乎正等着他寻来。

竟是个钓他的，灯原怒气冲冲：“你是哪来的小子，如此没规矩？”

那人端坐卷了一半的纱帘后，温和道：“既是弈者，不如用棋子说话。”

灯原一笑：“自不量力。”

棋盘放在两人中间，那人还没有露面的意思。

“怎么，你打算就躲在这帘子后？”

那人沉默。

好吧，打着我旗号的时候到处招摇，此刻见到我却想起留些脸面给自己了。灯原想着，道：“随你吧。”

那局竟是他输了。

灯原反而喜闻乐见道：“终觅知己，可否出来一见？现在你就可以昭告天下，棋圣这称号是你的了。”

那人却道：“我不要这个。”掀开帘子，也笑着望向灯原。

灯原一愣：“我寻你好久了。”输给他，心甘情愿。

巴不得这一生都输给他。

灯原携着那人的衣袖：“我真想告诉全天下，你回来了。”

那人柔声：“我却不想。你能赢全天下，我只愿和你一个下棋。”

灯原靠着名声想寻的人，如今靠着灯原的名声寻来了。

灯原乐得输棋的日子没几年，那人却再次离开了。在他之后，赢得天下人又如何？

灯原看着眼前的人群，“诸位请回吧。”

费心找到这里的人哪肯就此放弃，“先生，只此一局，行吗？”

灯原叹息，“我这里，早就没有围棋了。”

周围立刻有人奉上棋盘和两只精致小棋篓。

灯原只得坐下：“也罢。”

草草一局，灯原节节败退，周围观棋者唉声叹气，彷佛见证了巨星陨落。

不知何人把一代棋圣摧残成如今一把乱七八糟的烂棋。

灯原再次诚恳道：“诸位看到了，也请回吧。”

话已至此，众人只好道着打扰了，接着告退。

再有人上门拜访灯原统统拒绝，自己的心思早就不在棋道了，何苦浪费彼此的时间。

眼前的青年来过好几次，可灯原答应他却不是因为他的锲而不舍。

青年蹙眉：“那么，赢过先生的棋圣是何许人？”

就是这个蹙眉的表情，像极了那人。灯原淡淡道：“在我心里。”

胜败平常，可他的思念终是一噎。

再也没有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