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6新旧《约法》的较量---总统还是总理？
袁世凯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在南北谈判中一时找不到一个完美的方案。此时大家决定让临时国会先选我为总统，同时让孙中山去职，其它的一切慢慢再谈。我表示愿意接受大总统职位，但同时找借口拒绝去南京上任，还是留在北方为妥（南京已设了总统府）。”
“其后的南北谈判变成了协商立法的行动，然而我对此却缺乏本质性的认识。后来想想，虽然孙中山的弱点是军队，而我袁世凯的弱点却是法律---我并不了解法制的精髓，故在立法的斗争中，开始陷入被动、不再一帆风顺了。”
小武精神一振，连忙道：“你在法制上吃了什么亏呢？”
袁世凯微微一叹，道：“我们这些封建王朝出来的官僚，习惯了上下等级制度，以及相应的权力结构。平日里只知道奉上命行事，甚至连总统和总理的区别也分辨不清楚。”
小武眉头一皱，思索道：“这个……你在第一次组建内阁的时候，做过总理大臣---虽然也没有几天；然后又被选为总统---但你和南方的国会又显然不在一起。”
“而我记得孙中山先做过总统，但后来世人又称他为总理---我好像也糊涂了，完全搞不清楚其中的分别。”
袁世凯苦笑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究竟是总统重要，还是总理重要呢？”
小武想了想，犹豫道：“这个问题恐怕没有统一答案。在世界上的不同国家里，有的国家是总统说了算，有的国家是总理说了算。想来这完全看那里的政治习惯吧？”
袁世凯点头苦笑，道：“这的确是个问题，然而坑就埋在这里了。”
“在南北谈判的关键时候，虽然我们双方都认同搞‘共和’，南方也同意由我出任大总统，但他们同时也提出了两个关键性条件：一是民国将实行内阁制、而非总统制；二是内阁的总长人选、必须包括同盟会的多位实力派人物。”
“当时，这两个条件我都答应了下来---作为和谈成功的必要让步---但是我并不明白内阁制和总统制的真正区别---虽然总理或总统对我而言都不陌生。然而这一切的内容，都体现在了中华民国的《临时约法》里面。”
小武诧异道：“《临时约法》？这不就是南北和谈的成果、一个过渡性的基本法吗？里面埋了什么坑呢？”
袁世凯摇头道：“我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其中的奥妙。首先在我看来，南方的势力无非是以孙中山为首的南京势力、和以黎元洪为首的武昌势力。按照传统思路，我只要囷住此二人的权力即可，其它人等都是他二人的下属、不足为虑。”
“是以我答应了南方提出的许多条件，允许立法团队将之加入进去《临时约法》。作为交换，孙中山放弃了总统一职---我只打算委任他为交通总长、为民国规划如美国一般的铁路网。”
“另外，当我正式成为大总统的同时、推举黎元洪为副总统，让其到北京来上任、从此不放他回武昌。这是我的如意算盘，以为这样就大局已定……”
小武奇怪道：“孙中山、黎元洪二人的确落入了你的算计，是否南方势力就不会再有统一领导了，其它人便只能为你效忠？”
袁世凯点头苦笑道：“我是如此想的，也是这么推进的。但是南方的确有人才，思路却与北方不同---通过《临时约法》的内容、规定民国必须施行‘内阁负责制’！”
“先前我也疑虑过，‘内阁负责制’是不是不要总统了？但他们跟我说，大总统和副总统依然存在、仍然是国家元首。故此我才答应了。事后看来，南京方面的法制局局长---宋教仁---才是真正的法政人才！”
小武诧道：“何以见得？”
袁世凯哼了一声，道：“《约法》中暗藏的伏笔，都是宋教仁预先给埋下的。当时全天下人，包括我袁世凯和孙中山，都没有看明白！”
“伍廷芳和杨度等人虽号称精通法制、其实都在捣糨糊---或许他们也看出了些端倪，但是怕谈判破裂、故意不说给我听。”
小武沉思了起来，又皱眉道：“这么说，是宋教仁坚持要搞‘内阁负责制’的？”
袁世凯使劲点了点头，哼哼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看，孙中山和我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他如果当总统，那么总统就会比总理权力大；他如果当总理，那么总理就会比总统权力大---这个思路跟我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宋教仁却截然不同，他才是真正懂得现代政府和党派运作的人物！南北和谈表面上谈妥后，社会依然不甚稳定，没有人敢做很大的动作。就南京方面而言，孙中山、陈其美二人都陷入了低谷，却只有宋教仁一个人在甩开膀子大干---我估计他是蓄谋已久的！”
小武眉毛一挑，惊讶道：“那宋教仁都做了些什么呢？”
袁世凯缓缓道：“民国建立之后，在出任大总统后第三天（1912年3月13日），我委任了唐绍仪为内阁总理，组建了中华第三个内阁。”
“部长名单也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按照谈判协议、一些总长的职位委任给了南方实力派人物，比如宋教仁出任农林部总长，陈其美出任工商部总长等等。唐绍仪暂时兼任交通总长，随时准备将这个位子转给孙中山。”
图表18中华第三内阁（1912年3月）
【又称“民国第一内阁”、“临时内阁”，亦称“唐绍仪第一内阁”】
图表19唐绍仪内阁大合影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听着袁世凯详细讲解每一个部门总长的来历，口里却道：“此内阁还是临时过渡的吧？只比上一个内阁晚了不到四五个月！”
袁世凯点了点头，道：“在我以为，民国的内阁仍由大总统来委任总理，同时我与总理一起商定各部的总长，也就罢了---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唐绍仪内阁就是这样的产物，一切由我来定夺，再听听绍仪的一些意见就行了。”
“然而宋教仁等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并不为新内阁出力，反而花费极大力量互相串联，全力改组同盟会！”
“到了下半年，同盟会的所有派系、以及其它一些小派，均已接受了宋教仁的主张---合并成为统一的政党---贵民党。然后顺理成章，宋教仁成为了贵民党临时主席，不久又高票当选为该党第一任党魁！”
小武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惊失色道：“其实贵民党是由宋教仁一手操办起来的？而不是孙中山？我以前都不知道呀！---他的确跟其它人不一样，领先于时代啊！”
袁世凯尴尬摇头道：“翌年开始了正式的国会大选，贵民党选举大胜、获得了国会压倒性多数席位---也是因为其它人根本不懂新玩法！”
“这之后，宋教仁便以执政党党魁的身份，对我要求正式组阁、并打算将多半总长都换成贵民党党员，说是他们将对国事负全责！”
小武完全震惊了，张大了口道：“我明白你的惊愕了！这样一来，以后的内阁跟你就没什么关系了！民国从此变成了政党体制，党派选举的结果将决定政府如何组建---你这个大总统从此变成了荣誉性质的国家元首！”
“毫无疑问，宋教仁将会出任民国新总理！而且他既是贵民党的创始人、首任党魁，又是国会授权组阁的首位内阁总理！”
“按照‘内阁负责制’，国家大权的的确确就会依法、落在他手里！总统只是一个虚衔罢了！不论是你袁世凯，还是孙中山、黎元洪，全都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了！”
袁世凯大为赞同，道：“你算是说明白了！国会选举后我才感觉出了苗头不对，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这个中国体制我完全看不懂了！”
小武呵呵大笑，道：“以前在清末的时候，你也算是‘西化’的领军人物！然而等碰到宋教仁这样的人时，你才会明白以前对西方的体制、了解还相当肤浅！”
袁世凯阴沉笑道：“你说的是！我对新的立法体制了解不深，这的确是我的弱点。不过，宋教仁还没来得及施展宏图，1913年3月20日---他正打算来北京组阁的路上，就在上海火车站遇刺身亡，我才有机会喘了口气。”
一听此言，小武冷冷地道：“想来宋教仁是你派人刺杀的吧？你在政治上玩不过他，就采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甚至可以说，此事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袁世凯淡然一哼道：“现在可以承认，是我让赵秉钧派人做的，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一开始，赵氏也想嫁祸给陈其美---原因是陈其美也很恼怒宋教仁。”
小武怪道：“怎么跟陈其美也有关系了？”
袁世凯微笑道：“民国建立之后，陈其美在上海一带的军队依约定、必须上交给国家，所以他这个‘上海督军’没有了军权。”
“陈其美本是光复会会长之一，但光复会又被贵民党给并掉了---所以陈氏的政治势力大减。而且宋教仁也有叛主的嫌疑---论把孙中山完全架空、他比我还厉害！”
小武皱眉道：“这样说也不无道理，然而你们的嫁祸并不成功，是吧？”
袁世凯叹息道：“不错。由于刺客的手脚不干净，还是牵扯到了赵秉钧的身上。面对全国上下的一致谴责，我只能让赵秉钧自尽、以免牵扯到我的身上。”
“这次刺杀事件的受益者、其实是孙中山---他原本也陷入到了谷底，但是打着为宋教仁报仇的名义、又活了过来，重新出山与我争斗！我猜他心里其实高兴着呐，宋教仁的思路跟他很不一样，但是外人又不知道！”
小武尴尬点头道：“你说的是！可是这也怪你自己，谁叫你在贵民党内、替孙中山除去了对手？正如你所说，在法政方面、孙中山同样是远远不及宋教仁的。”
袁世凯哼了一声道：“但是我也留了后手。早先我建议赵秉钧加入了贵民党---本来只是想探听对方的内情，这时却派上了大用场。”
“即使对方查到了赵秉钧又如何？反正赵氏也是贵民党党员---他刺杀了党魁，显然也只是贵民党的内斗而已！现在他们党员畏罪自杀---跟我北洋的人又有什么关系？”袁世凯两手一摊。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果然有你的办法！一推三六九，干干净净，宋教仁之死永远成为了悬案！”
袁世凯长出了一口气，道：“但这事儿也给我提了个醒，必须要吸取教训！法律上的事，还是要用法律来解决。”
“其后我广招法律界人士，编制了一版正式的《中华民国约法》（外界称为‘袁记约法’），赶在一年后（1914年5月）公布！”
“《临时约法》被取消！而新版的《约法》将‘内阁负责制’改回成‘总统负责制’。这样一来，中华民国才重新由总统说了算---这是法律规定！所以我的权力是合法的！”
小武深深点头道：“原来民国建立后的政治斗争，根源是‘内阁负责制’和‘总统负责制’之争！也就是《临时约法》与《袁记约法》之争！”
“然而，你的手段本身就有操纵法律之嫌！纵然欺瞒天下，也很难标榜为合法的斗争！居然使用刺杀这等犯罪手段、来解决法政层面的问题？试问以后谁还会依法执政呢？”
“而且，若不是你歪曲法律之行为得逞于一时，后来你也不会信心过度膨胀---认为可以再度修改法律，将‘共和’体制又改为‘宪政’体制！然后就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当皇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