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的那些事儿

      总的来说，我的家族算是一个大家族，单从家族的人数来说，我的家族应该是个大家族。我问我爸，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族有什么历史故事，或者有什么伟人。他说：‘‘不知道，没了解过。’‘我也没再多去过问。关于什么轰动的人物或事迹，在这篇文章里我大概是写不出什么了。最多，聊聊我从小到大记忆里，家族里发生的一些事。以及对于一些我不知缘由的事，加上我拙劣的想象罢了。更何况，说起来是家族，也其实只不过是记忆里较为熟悉的一些亲戚的家庭组合起来的。那些渺远的几代人，或是虽有血缘关系却很少联系的亲人们，对于他们，我了解地甚少。也许只是在过年时打个照面的关系，甚至看见了，也不知对方是谁，跟我是什么关系。而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个大家族里实在太多了，毕竟爷爷还有爷爷，我也有了侄儿。

      我的爷爷是2008年去世的，那年他90岁。除了他的最大的孩子，其他七个孩子都在他90岁大寿那天陪在身边。那年我10岁，对于死亡已经有了大致的理解。爷爷生日那天，是气派且热闹的。九层的大蛋糕，几十桌的宴席，几乎整个村子都来赴宴了。那时亲戚们的关系因为爷爷变得很亲近，大家一起为宴席操办着，互相嘘寒问暖。切完高塔一样的蛋糕后，亲人们仿佛都瞬间成了孩子，互相追逐着，把蛋糕抹在脸上。这是最后一次，孩子们在父亲身旁欢笑了。

      没过几天，爷爷就去世了。

      印象中爷爷的葬礼是哭泣、纸钱在大火盆里呲呲呲地响，燃起的火烫的脸颊红彤彤的，躺着爷爷尸体的房间也被烤的热烘烘的，很暖。比我年长的哥哥姐姐们坐在火盆周围，讲着鬼故事吓唬我们，比我年幼的弟弟妹妹围在我们身边追逐打闹。而我，一边被鬼故事吓得不敢动，一边悲伤着。不知道什么原因，10岁的我比同龄人更为敏感。我为着一个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无助和悲伤，当看到爸爸在爷爷的尸体身边嚎啕疼哭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些痛。那时我大概明白了，我们是连着的。

      爷爷有八个孩子，而他又有6个兄弟姐妹，而且大概每个孩子又生了不少小孩。虽然不知道更前面的几代是什么情况，但是单从我爷爷这一代来看，一张照片大概是站不下几代人了。从我的父亲口中得知，爷爷曾经是一个地主，家里算是村子上的大户家庭。爷爷的人生算是经历了几乎整个民国时期，几乎整个20世纪。20世纪的中国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中国共产党成立，新中国成立，抗日战争，改革开放。我无法想象爷爷的一生经历了什么，他是否投身于抗日战争的洪流之中，是否给家中的妻儿寄回保平安的书信。他是否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他是否因为曾经是地主而被批斗，是否经历过被身边人背叛的暗无天日的日子。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中都生起敬畏。他就是历史书里的人呐，我们只能翻看书籍或者影像资料才能有些许体会的中国的历史，我的爷爷他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这个坚韧的男人站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用自己的双臂高高地擎起整个家庭。

      我的奶奶在我父亲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奶奶的照片。对她的了解少之甚少，只是从父亲口中听到过关于她的一些故事。我大概能想象出奶奶的样子，一张瘦小的身躯，穿着整洁干净而朴素的衣服，一张布满皱纹却清秀的脸，精神矍铄，眼神透出坚韧来，又是慈祥的。父亲说奶奶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在世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奶奶操办，而爷爷是颇有几番清闲的·。奶奶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却对接受教育的重要性有着清醒的认识。父亲说小时候他不爱读书，经常耍各种小聪明，企图骗过奶奶，但是奶奶却能一眼看穿他的把戏，然后把父亲倒挂着吊在不高的树上。奶奶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会做生意，总是挑着单子，把通过自己精致的手工做成的药草或是一些易于储存的干货卖到隔壁的村子里去。虽然父亲每次都能以轻松的口气说出关于奶奶的种种，但是我知道他是有多么艰难地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藏在心里，将苦涩的泪水驻在眼眶。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女儿。奶奶瘦弱却坚强，她和爷爷一起擎起了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的未来，也擎起了我的未来。

      爷爷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大伯，在中年时因为意外从树上跌落去世了。父亲说大伯于他就像另一个父亲，宽厚善良。为了弟弟妹妹，大伯放弃了学业，帮扶着家里的生活。二伯也在几年前因病去世，在我的印象里，他常常是坐在轮椅上，而身边有温柔细心的二伯母在照料。二伯母是一个极温柔的人，她常常微笑着。历经岁月的打磨，二伯母仍然保留着人性最美好的部分，她是发着光的。不幸的是，看起来尚精神的她却在一年前溘然长逝。在我印象中三伯伯是个极为严肃的人，我小时候便害怕看他的脸，仿佛我所有的小把戏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他个子很高，给人一种威武的感觉。因为做生意亏空，常年在外躲债，很少能见到一面。四伯伯是家里学历最高的人了，他上过高中。他胖胖的，顶着一个啤酒肚，也许是应酬出来的吧。他宽厚老实，勤勤恳恳，靠着自己的努力，给孩子创造了优渥的生活环境，而自己又是极节俭的。五伯伯去年因病去世了，他拄着拐杖在门前的田野里颤颤巍巍地前进的背影，他不甘生命就这样逝去的倔强，我至今仍记得。我的两个姑姑也是极善良宽厚的，像极了我的奶奶。大姑那张黝黑的脸还有那双粗糙的手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大姑带了我几年，在我大概只有一两岁的时候，父母因为要在外打工，于是将我放在了大姑家。那时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仍然记得大姑用粗糙的手牵着我跨过门槛，还有那个生锈的铁门，我总喜欢躲在下面玩的脚踏缝纫机，还有我那时最爱的一个塑料玩偶。

      父亲是家里年龄最小的，当然也是尽受哥哥姐姐们的疼爱，却也是坚强的。他说他五六岁的时候，又小又瘦，但是胆子却大得很，常常一个人去到很远的地方。父亲小时候是好动的，一会儿都闲不住。父亲表面看上去严肃古板，但是他骨子里是浪漫的，他写的一手好字，也很会唱歌。他会修理家里任何坏掉的东西，也会亲自设计房屋建筑图纸，并参与房屋的建造。其实我从未告诉他，在我心中，他一直是一个伟大的人。

      想起了前几日看完的一本书《小小巴黎书店》里的一些话——‘‘我们每个人都保存了时间，保存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人旧时的模样。而在我们的皮肤、皱纹、阅历和笑容背后，也保存着我们旧时的模样。就在表象之下，我们是曾经的自己：曾经的孩子，曾经的爱人，曾经的女儿。把他们放在心里——这就是我们的任务。所有逝去和破碎的爱，我们把他们都放在心里。只有他们才让我们变得完整。如果我们开始遗忘，或者抛弃了我们所失去的一切，那么我们也将不复存在。“我选择记住这些人和事，即便他们终将被吹散在风中，但正是我记住他们的那一刻，我才是我。

      这些是我记忆里最真实的关于我的家里的一些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