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个关于我童年的乡土回忆录《我的城南旧事》。林海音女士有部代表作《城南旧事》
,我一想到我童年的人和事立马就会想起这部书,书中透过英子童稚的双眼看大人世界悲欢离合的厚重感,太贴近我想表达的感觉了!
不巧,我也被好友叫作“英子”,童年也曾跟随母亲确实在家乡一个叫“城南境”的地方讨过生活。城南境是一个城乡结合的神奇地儿,特殊的地理位置,在那些个特殊的年份里酝酿出许多人事悲欢,我都还记得。
记不清具体是哪几年,我是多少岁了。只记得我那几年还没上小学,大概是2000年前后吧。
我母亲像个超人似的带着我在城南那租了一间瓦房。是的,只有一间,瓦房。门口对着一座巨大的坟,跟附近的邻居熟实后,她们经常傍晚闲下来就来找我母亲“坐村”,日常迷信。你一句“那座坟那么大,是很灵应的……”,我一句“我昨晚看到那里有光闪闪……”每当这个时候,小孩子我怕怕地蒙着被子假装睡着。
那些邻居还没有来唠嗑之前,太阳将下未下时,我们租屋左手边的那户开着的铁窗口开始流淌出叮叮铃铃行云流水的钢琴声,是那户邻居家的孩子放学回来练琴了。因窗口掩映着层层叠叠叶如团盖的生命力顽强的植物,直到我和母亲搬离,我都不得知那个每天放学都要练琴,间接丰盈了我单薄的童年时光的妙人是个小哥哥还是个小姐姐。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音乐的曼妙,可惜我慧根太浅,至今五音不全,堪堪配当个完美的欣赏路人。
还要早一些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我爱徒步五分钟去附近的废品回收站看旧报纸。这个奇怪的爱好,完全不是因为我从小就具有文学天赋,而是因为那个年份能娱乐的东西太少了,而我也还小。如果像现在这样,人手一部手机,网络发达,小学生都在玩王者荣耀了,我是万万不会生发出去废品回收站看旧报纸这种行为的。
废品回收站是个神奇的百宝库,有堆积如山我看也看不完的旧书旧报纸。每次登临堆顶,坐在高高的书堆上面,看那过去的故事,我都颇有我该不会就是书中地主家的傻女儿吧的觉悟和满足感。
回收塑料区偶尔还能拾到一些还能玩的小玩具,虽然我那时候并不缺玩具,洋娃娃、会跳的铁青蛙和毛绒绒的小鸡玩具我都有,那时有个对我非常好的阿姨,每次来都要带我去买好吃的买玩具。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在废品收购站拾到二手玩具的喜悦感是买的玩具不能够替代的。
孩子的世界里悲伤和喜悦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和不讲道理,他觉得好就是好,他说开心就是开心。他要是觉得不好,再好也是白搭。
我这一部分童年的玩伴是租屋后面那户租屋东家的几个孙子。我想我性格中悲天悯人的那一部门大概源于我童年的这一段见闻。
租屋东家据说是个被神灵附身的凡身,因为这个说法,他家经常香火缭绕,前来拜神求福的人络绎不绝。
也不是谁都信这个邪,我家乡那个县城有一个每年农历正月十五都要举办的全城轰动的活动——“游神”。
游神那就得有神啊,于是这些被神灵附身的凡身就会站上游览车,脸上横七竖八刺着好几根和手指粗比手臂长的铁针招摇过市却毫发无损。针是当这大家伙的面当场插的,不流血也没有疤。
这让观光“游神”的叔叔婶婶大为诧异和惊叹,“你看看人家是真的被神灵附体才能被这么针刺穿脸都没事”。本来不信的,看到这一幕也信了个八九分。
明白其中原理的人不多,依然表示不信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说服力。而有这个文化水平,解释得清的人,他们恐怕是很难接触到的。不过实际上他们更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就像一个终生的信仰一样坚定而迷信地执意认为某些人就是被神灵选中的凡身,这些被神灵选中的人能凭借神灵三言两语的点拨,让他们脱离生活的苦海。
可是童年幼稚的我却因为看到的现实和祈福人的意愿南辕北辙,常常有想不明白的困惑。被神灵附身的租屋东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吸毒,二儿子也吸毒。
来找我母亲唠嗑的邻居,经常遮遮掩掩又乐此不疲聊着他家大儿子如何靠连蒙带骗娶了媳妇,说是毒戒掉了,生的两个孩子都又这么大了,媳妇想走也走不掉了咯!”
“你还不知道她大儿媳的两个手指是怎没的吧?”知道得多的人总是藏不住话,“他大儿子毒瘾犯了,去找媳妇要钱,媳妇刚好在厨房切菜,不肯给,两人吵起来”,一向叨逼不带拐弯的邻居有点说不下去了,顿了顿才说下去,“他大儿子给剁掉的……”
小孩子天性好奇爱听故事,大人说话总爱旁听。听到这里那时还不谙世事的我心里是不由一凛。
邻居口中的那两个孩子就是我的玩伴。同龄的小孩是极其容易就玩到一起的,即使发生口角,第二天还是会一起没事人一样玩过家家。
可是游戏总有玩厌的时候,这两个调皮的玩伴就会神秘兮兮地带我去一间屋子旁,说让我看一件有趣的事儿。
天知道我小时候的心里经受过多少暴击,我几乎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见多了人世艰难和苦难,至此不敢奢求大喜只求平静,坚信人生而受苦,而有些苦难是不必承受的。
那间屋子靠窗的角落有个不足现在我们宿舍洗手间大的电焊铁笼子,里面锁着一个人,双手被拷在铁笼子上。
小孩子的我只感到疑惑,咦,这里为什么有个人被关在小小的铁笼里?
我的两个玩伴朝他吐口水,幸灾乐祸骂他吸毒仔,激怒铁笼中被拷着手脚的人寻求乐趣,而后笑闹着离开。
小孩子的世界没有太多的恶意,也就没有太多顾虑个善恶之分。大人在小孩面前说的多了,那个人就是个坏人。
我只感到难过,我几乎是知道了铁笼中的人是我那两个玩伴的叔叔,也就是邻居口中吸毒的二儿子。或许他是被家人强行锁进铁笼戒毒,或许是他自己悔改了愿意这样摆脱毒品控制。
我不知道,一个小孩子,感受到太多难过,就不容易再快乐起来。
有些时候成长跟年龄无关,跟见闻挂钩。当一些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身边,悲天悯人的情怀,是打小就激发出来的,这要比成年有理性后再了解到更根深蒂固。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东家的生意,前来寻求神灵庇佑的人依然很多。而我只是困惑,如果被神灵附体的租屋东家当真能够拯救大家于水火,解开大家的难题。那为什么不帮帮自己的两个儿子脱离苦海,拯救自己鸡飞狗跳的家?
每个超人妈妈背后都有个不靠谱的老爹。不过我小时候跟父亲更亲近,他会带我去书店,会给我买录音带,会带我逛超市,他还会讲很多故事,就是没有工作不会赚钱。不是不想工作赚钱,而是没有工作机会。读过几年书的人总是有那么一点孤傲,那个年代流行做生意和学医,别人请去当教师不去,非得回家跟风种芒果,头几年是赚了点小钱,后来种的人太多了,芒果几分钱一斤都没人要,芒果树只得砍了当柴火。生意做不成改自学医术,没有门路,足够不了了之。前30年的人生竹篮打水一场空,尔后更是贫者无立锥之地。
两个人在家无所事事久了,我母亲感叹“哪有一个钱来”,就从城北来到了城南。而我童年的这段生活结束在我依然在家无所事事的父亲听了家里族亲的一句“你有媳妇和孩子跟没有有什么区别”而打到那只有一间的瓦房里。墙上的玻璃相框碎在我蒙着被子的头上,我吓得不管不顾就放声大哭,换来两人的平息和解。
城南的生活自此结束,之后其实不过是新的漂泊的开始。人都说,心若不定,在哪都是漂泊。有些小时候就缺失的安全感,长大后就会老想着弥补,比如我就老想着买房,房产证只写上自己的名字,有点搞笑,想想又有点心酸。
这个就是我带着点传奇、神秘和迷信色彩,又带着点酸楚、光亮、温情的一部分童年了。
我亦飘零久,亦然决然离开那段悲苦离合遥遥多年,多少不愿去揭开往事那坛老酒,不愿再去回忆那些并不怎么光彩靓丽的细枝末节。
重点因为回忆里的许多人都蹒跚着然后永远离开了。他们带走了我关于往事的念想以及温情,我不愿意去深想,一想,就像伏溺在悲伤的死水里。年轻人不该是这样的心态。
回忆使人老,使人百感交集,无以言表。
为什么还要回忆?
回忆是为了更加坚定地向前。
生命中总有一段神奇的时光,它充斥着晦暗和艰涩,又不免光亮和雅致,让往后的人生更加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