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诗详注》读书笔记27:郑驸马宅宴洞中

【朱注】此诗乃天宝四五载归长安后作。黄鹤以驸马洞中与郑氏东亭为一处,误矣。【钱笺】长安志:连花洞在神禾原郑驸马之居,杜诗所谓“主家阴洞”者也。【鹤注】唐史:临晋公主,皇甫淑妃所生,下嫁郑潜曜。公所撰皇甫淑妃碑:郑潜曜尚临晋公主,乃代国长公主之子,官曰光禄卿,爵曰驸马都尉。又云:甫忝郑庄之宾客,游窦主之山林。开元二十三年葬于河南县。公主戚然谓左右曰:“自我之西,岁阳再纪。乃以诗文见托。”则是碑作于天宝四载矣。

主家阴洞细烟雾[一],留客夏簟青琅玕[二]。

春酒杯浓琥珀薄[三],冰浆碗碧玛瑙寒[四]。

误疑茅堂过江麓[五],已入风磴霾云端[六]。

自是秦楼压郑谷[七],时闻杂佩声珊珊[八]。

九曲奔流笔记:

主家,公主家。青琅轩,代竹。中二联分承首联,尾联回到主人。秦楼,郑谷,用典,既是写景,也是写人,公主与郑驸马。

颔联倒装,正确语序应该是:琥珀杯薄春酒浓,玛瑙碗碧冰浆寒。倒装后,突出了春酒冰浆,留客宴饮,好。但对仗的内容待商榷,有合掌之嫌。

原书释义:

首句切洞,次句切宴,三四承留客,五六承阴洞,俱属夏时景事。七八驸马公主并收。细烟雾,状洞口之幽阴。青琅玕,比竹簟之苍翠。琥珀杯、玛瑙碗,言主家器物之瑰丽。若三字连用,易近于俗,将杯碗倒拈在上,而以浓薄碧寒四字互映生姿,得化腐为新之法。江麓、云端,其清凉迥出尘境,又见高楼下临郑谷,空中杂佩声闻,恍如置身仙界矣。结语风韵嫣然。朱瀚曰:末句暗用毛诗“杂佩以问之”。亦见公主有好贤之意。

[一]汉书·东方朔传:“董偃出入主家。”注:“公主之家也。”拾遗记:“洞穴阴源,下通地脉。”陶开虞曰:主家阴洞四字,若今人为之,近于谐谑矣。鲍照诗:“重拾烟雾迹。”

[二]戴暠诗:“挥金留客坐。”江淹别赋:“夏簟清兮昼不暮。”书:“厥贡惟球琳琅玕。”本草苏业注:琅玕有五色,青者入药为胜。灵异兼图载:琅玕青色,生海底,以网挂得之,初出水红色,久而青黑,击之有金石之声,与珊瑚相类。赵曰:诗家多以琅玕比竹。

[三]朱瀚曰:李德林诗:“壶盛仙客酒,瓶贮帝台浆”。颔联本此。诗:“为此春酒。”萧子范诗:“握中清酒玛瑙钟,裾边杂佩琥珀红。”陈藏器本草:“琥珀出罽宾国。”陶隐居曰:“松脂入地千年,化为琥珀”。

[四]陆机乐府:“渴饮坚冰浆。”魏文帝玛瑙赋序曰:“玛瑙,玉属也,出自西域,文理交错,有似马脑,因以名之。”杨炫之洛阳伽蓝记:“元琛酒器,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数十枚。”

[五]谢庄诗:“访德茅堂阴。”服虔曰:“麓,大林也。”

[六]鲍照诗:“既类风门磴,复象天井壁。”风磴,登陟之路,凌风而上也。陆机诗:“飞升蹑云端。”

[七]列仙传:秦穆公以女弄玉妻萧史,日于楼上吹箫作凤呜,凤止其屋,一旦夫妻皆随凤去。殷谋诗:“秦楼出佳丽。”扬子法言:谷口郑子真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郑朴,字子真,汉成帝时人。

[八]宋玉神女赋:“动雾縠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

律诗中二联,须用虚实相生,方见变化。此诗,颔联叙事浓丽,腹联写景萧疏,前实后虚,乃安顿章法也。

毛诗如兔罝、鱼丽等篇,皆隔句用韵。韩昌黎作张彻墓铭,上下韵脚仄平迭用,亦效此体,如此诗三五七句末,叠用薄、麓、谷三字,古韵屋陌相通,岂亦效隔句韵耶?但律诗从无此格,他本江麓作江底,中换一音,则薄谷便不碍矣。考公诗多用江渚,底宜作渚。

李天生曰:少陵七律百六十首,惟四首叠用仄字,如江村诗,连用局、物二字,考他本“多病所须惟药物”作“幸有故人分禄米”,于局字不叠矣。江上值水诗连用兴、钓二字。考黄鹤本,“老去诗篇浑漫兴”作“老去诗篇浑漫与”,于钓字不叠矣。秋兴诗连用月、黑二字,考黄鹤本,“织女机丝虚夜月”作“织女机丝虚月夜”,于黑字不叠矣。可见“晚节渐于诗律细”,凡上尾仄声,原不相犯也。

沈约标律诗八病,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等名,不可不知。若大韵、小韵、正纽、旁纽,尚非所重。所谓平头者,前句上二字,与后句上二字同声,如古诗“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今欢同声,日、乐同声,是平头也。又如“朝云晦初景,丹池晚飞雪”,“飘披聚还散,吹扬凝其威”,四句上二字皆平声,是平头也。又如周王褒诗“高箱照云母,壮马饰当颅。单衣火浣布,利剑水精珠”,四句叠用四物,而每物各用一虚一实字面,亦平头也。又如杜挚诗“伊挚为媵臣,吕望身操竿。夷吾困商贩,宁戚对牛叹。食其处监门,淮阴饥不餐”,叠引古人,皆在句首,是亦平头也。所谓上尾者,上句尾字与下句尾字,俱用平声。虽韵异而声则同,是犯上尾。如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楼与齐皆平声,又如“庭陬有若榴,绿叶含丹荣”,榴与荣亦平声也。又一句尾字与三句尾字连用同声,是亦上尾。如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来、思皆平声。又如“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秋月”,素、扇皆去声,亦犯上尾矣。其在七律,如杜诗“春酒杯浓琥珀薄”与“误疑茅堂入江麓”,同系入声。王维诗“新丰树里行人度”与“闻道甘泉能献赋”,去声同韵,皆犯上尾也。又如杜秋兴诗“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王母、函关、宫扇、圣颜,俱在句尾,未免叠足,亦犯上尾。若“林花著雨胭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龙虎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漫焚香”,前联拈落、长二字于句尾,后联移深、漫二字于上面,便不犯同矣。蔡宽夫诗话云:蜂腰鹤膝,盖出于双声之变。若五字首尾皆浊音,中一字独清,则两头大而中间小,即为蜂腰。若五字首尾皆清音,中一字独浊,则两头细而中间粗,即为鹤膝矣。今按张衡诗“邂逅承际会”,是以浊夹清,为蜂腰也。如傅玄诗“徽音冠青云”,是以清夹浊,为鹤膝也。旧注以“客从远方来”、“上言长相思”为鹤膝,意不分明。所谓大韵者,如微、晖同韵,上句第一字不得与下句第五字相犯。阮籍诗“微风照罗袂,明月耀清晖”,是也。所谓小韵者,如清、明同韵,上句第四字不得与下句第一字相犯。诗云“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是也。所谓正纽者,如溪、起、憩三字为一纽,上句有溪字,下句再用憩字。庾阐诗“朝济清溪岸,夕憩五龙泉”,是正纽也。所谓旁纽者,如长、梁同韵,长上声为丈,上句首用丈字,下句首用梁字,是亦相犯。诗云“丈夫且安坐,梁尘将欲起”,此旁纽也。在七律如杜诗“远开山岳散江湖”,山、散为正纽。如“丈人才力犹强健”,丈、强为旁纽矣。此外又有双声叠韵之法。南史:王元谟问谢庄曰:“何者为双声?何者为叠韵?”答曰:“互、护为双声,磝、碻为叠韵。”学林新编曰:双声者,同音而不同韵。叠韵者,同音而又同韵也。如李群玉诗“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诘曲、崎岖,乃双声。钧辀,格磔,乃叠韵也,蔡宽夫曰:如杜诗“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即叠韵也。僧皎然诗评曰: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人天机不高,多为沈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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