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一位朋友从部队复员,当了几年警察后,嫌工资低,辞职经商,开了个采石场,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就是东挪西凑个几十万,弄台碎石机,那个施工场面,乱七八糟,一堆堆大小不一的石头,粉尘飞扬,看似地震后废墟,但它挣钱呀,这位朋友靠这台碎石机,买房、送孩子去英国留学。在改革开放初期,最稳当的买卖,就是这种资源性的企业,地下有,挖出来就是钱,如果再进一步加工,变成墓碑了、石狮子了,那就挣大钱,说句难听的话:狗绑个饼子都能干。
但凡事都有例外!
老夏,70岁,龙母村村民。这老头儿,健壮如牛,暴躁如火,还是丹东迷踪拳的传人,我认识丹东两个练迷踪拳的,功夫我看不出来,但都是七十左右的年龄,和中年人一样结实,看来,传说中的霍元甲,不是浪得虚名的。有一天,老夏来到我的办公室,和我唠了一上午,诉说了一个悲喜交加的故事。
八十年代,家庭联产承包责制时,老夏分了60多亩山林,就在自己家房后,最初十了年,没当回事儿,只是搂草砍柴用,进入九十年代后,丹东建筑业开始红火了,老夏请人勘探,60多亩林地下,全是石头,质量上乘的大青石,这那是青石,这是白花花的银子呀,老夏乐坏了,蹦到院子里,虎虎生威地打了一套迷踪拳,然后,买来工具,甩膀子就干,咱哥们有的是力气,挖钱呀!砸钱呀!几年后,老夏惊奇地发现,他采的那点石头,连储存量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老夏望石兴叹了!
这时,有商家找上门了,开价是:承包十年,费用70万,一年7万。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这等美事,岂有不干之理?指着自己攒70万元,当是百年之后了。承包了一年,老夏七万元到手,但邻居们不干了,这太平盛世的,隔段时间,“轰隆”一声巨响,怎么回事儿?本•拉登杀到龙母村了?但是要大规模开采,就得用炸药。还有,门口的道路,叫大型卡车,压得不成样子,商家叫邻居闹得受不了了,悄悄跑了,这等违约的事,不能和老夏说,况且人家还是迷踪拳高手,走时,把老夏的釆石场各种手续也卷走了。
老夏讲到这儿,我插一句嘴:“老哥呀老哥,你这甩手掌柜当的,谁家出租房子,还把房产证给租户?"
前二年,村里修水泥路,公益性,不需村民掏钱。老夏家门口,挨着河,采石场要通大卡车,如果路靠近河边,有压蹋翻车的可能性,老夏想法没错,但这做法呀,唉呦呦,亏他能想出来。水泥路是先用木板隔成方块,然后往方块里填水泥,老夏晚上偷偷把木板挪离了河边,村干部以为他不想修道,也挺恼火,干脆他家那块不修了。
我苦笑着望着老夏道:“老哥呀,这事办的,多简单的事儿,说点小话不就完了嘛。”
我多次看到老夏来村委会争吵,村干部全叫他骂遍了,就剩我一个,主要是认识时间短,但也快了,现在很多龙母村村民在看我写的《龙母村的故事》,等这篇文章传到老夏眼里,该登门骂我了,穷秀才嘛,不怕骂,但怕挨揍!
我对老夏说:“老哥,你把人都得罪了,以后怎么办事?乡里乡亲的,底头不见抬头见,这样吧,我做东,请你们双方喝顿酒,把梁子解了。”老夏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连忙说:“毛书记,哪能让你掏钱,你招人,我请客。”我说:“老哥呀老哥,你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呢?我做东,人家都未必来,你请客,没人来。”果然,跟村干部一说,人家不感冒。农村里的各种积怨,全是点点滴滴长期的积累,积重难返,化解很难。
老夏好容易把采石场的各种手续弄齐了,又找了个合作伙伴,再度开工,不经林业局同意,扒开林地就开干,我的山林我做主,林业局也不是吃干饭的,人家有执法权,立刻下罚单:50万。我听到消息时,也急眼了,50万对老夏来说,那是下辈子的钱。正好,我有个学生在林业局工作,平时,我最打怵求人办事,也顾不上老脸了,打电话求救,学生说:“毛老师,你说晚了,这是三个月前的事,已经立案,明天审理!”放下电话,我呆呆地望着老夏,有些害怕了,这是个什么人?这么大的本事!每件事儿,全办砸锅了!
上个世纪初,英国军队有个上校,叫墨菲,墨菲手下有个士兵,太不省心了,墨菲用英国绅士式的幽黙说:“如果我想把那件事办坏了,就叫他干。”于是,英语中就多了个成语,叫做“墨菲定律”。老夏就是那个士兵的转世灵童。
凭心而论,老夏人不坏,几十年忍住寂寞,苦练拳术的人,坏不到那里去。他就是自以为是,耿直得像铁路车轨,这个世界,哪里有笔直的路可走?不但弯弯曲曲,还处处是陷井,处在社会底层,尤其要小心瑾慎。
十多年过去了,老夏那价值百万的大青石们,还静悄悄地躺在房后,这真是:
端着金饭碗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