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欢迎您来到非自然死亡灵魂再教育平台，本平台主要负责对非自然死亡新生的灵魂进行再教育，帮助新生获取灵魂教育的相关知识，以及考核新生对探查自身死亡原因的能力。本平台致力于培养死亡原因不明、奇特的优秀学生，积极参与人类空间与灵魂空间的科研比赛及技术交流活动，是一支严谨的、有组织、有纪律的专业团队……”
“什么玩意儿？”看着漂浮在眼前的对话框，张野压抑着自己骂娘的冲动，静静地看完对话框上的文字，这代表什么？
我死了？加个班还能加到非自然死亡？这个什么灵魂再教育平台又是怎么回事儿？
张野环视四周，一片没有边际的灰铺满了整个空间，没有边界，没有方向，往上看，同样的场景，往下看，一片虚无，但奇怪的，张野感觉自己像是踩在平整的地面上一样，让他有了一种踏实感。
突然，虚无的灰色空间里出现了一小团白光，光源物质不明，白光柔和且明亮，但辐射的范围很小，几乎是在发光的同时又约束着光。与此同时，空间的四面八方发出嘟…嘟…的声音。
张野有点慌，随着嘟声的增加他明显感觉到头皮发麻的程度也在增加。
“喂，请问张野同学在吗？”来自四面八方的嘟声停止后，白光方向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张野没作回应。
“喂，喂，张野同学？张野同学在吗？听到请回答。”
灰色的虚无空间里没人回应这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没人啊，技术部，你们调试的频道又出问题啦。”那道男声拔高了音调，像是在和另外的人说话。
所以说刚才是在接通电话吗？张野想挂电话。
“那个，我在这儿。”但他不知道怎么挂。
那道男声顿了一下，又将声调拔高了一个调，“张野同学你好！欢迎你来到非自然死亡灵魂再教育平台，我是你的指导老师欧阳龙日，接下来将由我带领你学习灵魂教育相关知识以及探查你的死亡原因，期待你能取得优异的成绩。”
张野不想再吐槽这个什么灵魂再教育平台，也不想对这位名字中自带霸道总裁气息的指导老师发表看法。
“行了大哥，你们节目效果很好，但你们也体谅体谅一个加班狗好吗？项目书做不完你们发我下个月工资啊。”
“张野同学，我们是正规的教育机构。”
“嗯，没错，你们特别棒，特别像真的。”
“……你六岁的时候在路上捡了羊屎蛋，以为是糖，吃了。”
“停！大哥我信！”
张野在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童年之耻被另一个陌生男人直接说出来的同时接受了自己确实已经死了事实。因为这件事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他妈。
“那么请到这边办理一下入学手续，就是光团这边。”
张野强迫自己忘掉刚刚临近爆表的羞耻，朝白光的方向走去。
“对，就这儿，然后你把手伸进光团来，我给你核实一下身份信息。对了，请不要叫我大哥，我是你的指导老师欧阳龙日。”
张野抬起手臂按照他说的把手伸进光团里，一阵暖暖的酥麻爬过伸进去的那段手臂。同时他说道：“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
接着光团闪烁一阵后，慢慢消失在灰色的背景中，然后张野的脑海里：“身份核实，师生对接成功，我们可以开展学习了，张野同学”
够了！为什么要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2.
张野和眼前这个体重明显超过90公斤白T上印着粉色的双马尾萝莉连头发丝都透露出肥宅气息，但是，叫欧阳龙日的指导老师对视。
说对视也不太确切，他不在张野的视线范围内，但张野又确确实实看得见他。
“废话不多说，咱们直接开始吧，先跟你介绍一下教学计划，你需要去查清楚自己的死亡原因，期间老师会给你普及关于灵魂教育的相关知识，在你知道自己的死亡原因后可以申请毕业考试，也就是向考官讲解你的死亡原因，原因正确即视为毕业，不正确则会必须重修。”
张野点头表示明白。
欧阳龙日继续说道：“总的来说，教学任务不重，但需要有较强的学习观察以及推理能力，然后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可以换个正常的指导老师吗？
“不可以哦，咱们的师生关系是平台确定的，不可以随意更改。”
“你、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然，咱们的灵魂现在连接了同一台服务器，老师对你有无限知情权。”欧阳龙日笑眯眯回答。
张野脸上挂起一个真诚的微笑，说道：“最快多久能毕业。”
欧阳龙日回应微笑：“完成教学任务就毕业，还有请不要在心里骂老师。”
张野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没办法，魂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开始吧。”
“好。”欧阳龙日说着用手划拉了一下，一个任务框漂浮在张野眼前。
“张野；男；死亡年龄：35岁；人类空间职业：桥梁工程师；文化程度：硕士；婚姻状况：离异，与前妻分居。请确认信息。”
张野按了一下绿色的确认键。任务框跳到下一个页面。
“是否开始教学任务‘死亡回溯’。”确认。
突然，张野眼前白光一闪，四周的灰色空间变成自己熟悉的杂乱的书房，然后他莫名地感到心悸，不受控制的全身发抖，浑身大汗同时又四肢发冷，紧接着张野觉得他喉咙的肌肉像是被控制了一样，拼命地收缩挤压空气，阻止他呼吸，心跳声被发大了数倍，一声一声地敲打着死亡的丧钟。
张野倒在地上，透过书房的窗户看到外面还是黑夜，一个连月亮都看不清的黑夜。意识渐渐模糊。
过了一会儿，张野睁开眼睛，眼里尽是惊恐。
“张野同学，恭喜你顺利完成‘死亡回溯’任务。”欧阳龙日的声音突然从张野脑海中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你可以不这么突然出现吗？”张野没好气地说。
“不好意思啊，接下来请你开始寻找线索，探查死亡原因。”
张野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到电脑桌前，桌上堆满了图纸，烟灰缸里的烟头满得快掉到桌子上都没收拾，电脑还开着，一份没写完的文件。
“这里真的是我家吗？”
“当然不是，咱们现在都是灵魂状态，是不能随意进入人类空间的，这里是次空间，介于灵魂空间和人类空间之间，你可以理解为灵魂的AR。”
张野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他将视线落在电脑上，那份没写完的文件是一座他担任主要负责人的桥梁建筑材料招标书，准确地说是第二版。
张野的思绪回到他死亡前一天。
3.
那天是一个阴天，空气出奇的闷热，但现在在这个会议室里空气降到了冰点，张野代表项目部开了这个会，除了他以外还有四家建材竞标公司的老板或者代表参会。
张野作为工程师，招标这种事本来不是他的专职工作，但实际上这个会是他向公司强烈要求召开的。
“张工，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赞同的，招标书是你们一早就定下来的，为此我们大家废了多少精力时间去准备，怎么你说变就变，大家都是生意人，不能言而无信吧。”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不满完全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除他以外，还有其他三家竞标公司代表出席会议，一个三十多岁戴眼镜的女人，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有点发福的男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和张野差不多大，一身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
年轻男人话说得直接，其他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点情绪。
张野喝了口水，不急不缓说道：“确实，临时改招标书是我们公司不地道，但请大家谅解，事出有因，招标会结束后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明天招标会正常举行，大部分内容不变，只是个别部分做了一些修改。”
“呵，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年轻男人等张野说完，直接撂下一句就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其他人对他的行为有点惊讶，中年发福男人更是直接嘲讽一笑，张野脸上有点挂不住。
“听说那是他们公司老总的小舅子，也太拿招标会当儿戏了，小孩儿过家家。”中年男人对着张野说，语气充满不屑。
张野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胡乱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掩饰。
戴眼镜的女人出来打圆场：“没工作几年吧，没什么经验。”
中年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站起来，对张野说：“那张工，我也先告辞了，还得回去好好想想对策。”
张野跟着站起来，把他送到会议室门口。然后戴眼镜的女人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西装男开口说：“张野，咱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一起去吃个饭？”
张野还没回答，眼镜女人先惊讶地问道：“董总和张工认识？”
西装男点点头，说道：“我和张野可以小时候一起挨过揍的交情，之前想着避嫌，现在会开完了，叶经理不会介意吧。”
叶经理摇头说道：“怎么会，大家都是光明正大的做生意，难道董总觉得我会怀疑张工和董总吗？”嘴上这么说着，原本准备离开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张野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董成业会在这个时候挑明他们的关系。
“两位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吗？”
“差不多吧，我和他在一个大院长大，只是后来大院拆了，大家都搬了家，上大学之后又各自在不同的城市，联系越来越少，诶，我记得你小子结婚可没请我啊，今天好歹得给我补上吧。”
张野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他两年前就和妻子离婚了，儿子也跟了妻子，现在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说这时间过得多快，我还记得那回咱们去李大爷家玩，他给咱们杏仁儿吃……”
“咳，那什么，你看现在也不方便，要不咱们明天招标会结束后再聚吧，我请客。”眼看着董成业开始回忆童年了，张野只好打断他。
董成业楞了一下，随即说：“也好，咱们明天再去吃饭，不过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
张野不明所以，只当他还在追忆童年。然后他将两人送出会议室，两人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4.
“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改招标书？”
不出意外，张野又被吓了一跳 ，“欧阳老师，您能不这么突然出现吗？”差点忘了，脑海里还有个魂。
“不好意思啊，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改招标书啊？你没发现刚才那几个人都有理由弄死你吗？害人家又要熬夜加班。”
“我也在加班好吗，你是不是有那什么无限知情权吗？自己看呗。”
“哦，这个关于与学员死因有一定关联的事件指导老师查阅的权限不够，至少要教导主任这种级别的才能查阅。”
“那要你有什么用？”
“张野同学，请你尊重老师，否则老师将会对你的行为记录并上报，作为毕业考核时的评分参考，可能会对你能否顺利毕业产生影响。”
“你不要小看老师的工作好不好，要知道一个负责的老师不仅需要熟练地操作平台相关功能，还要有丰富的灵魂知识储备，不然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能导致学员不能顺利通过毕业考核，要是倒霉点重修再通不过，就会被视作通过不正常手段进入灵魂空间，是会丧失转世权和就业权的。”
张野万万没想到这位欧阳龙日老师还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尽管他身上每一处肥肉上都写着不正经，但这时却莫名地显得相当正经，张野有种对他刮目相看的感觉。
张野在书房转了一圈，最后走到门口，转动门把手推开了书房的门，门浮现出淡淡的白光，然后张野走到客厅，客厅和书房的凌乱程度相差不大，一看就知道住的是一个单身男人。
最后他停在茶几前，茶几上放了两个茶杯和一个糕点盘，其中一个杯子的杯沿上有一点残留的口红。
“张工你好，不好意思冒昧来打扰你，这是顺路买的一点糕点，听说味道还不错。”
“叶经理？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 关于招标会有些细节问题我想和张工确认一下。”
“这个不太好吧，有什么问题咱们明天在招标会上再说。”
……
张野回想了一下自己作为人类的最后一段对话，好像没什么问题。
“目前为止这个女人的嫌疑最大，不好意思又吓到你了是吧。”
“还好，有点习惯了。”张野思考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有些事我需要再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直接和人类世界中的某个人对话。”
欧阳龙日一脸为难：“这个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必须向上级领导申请，上级许可才能用，而且对话结束后你必须直接进入毕业考核，重修资格也会取消，你确定要申请吗？”
“确定。”
欧阳龙日只好向教导主任发申请，心里暗暗吐槽这届的学生一点都不好带，简直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这种对话需要单独创建一个新的次空间，连接你想对话的那个人的梦空间，一般情况下呢为了保护同学们的隐私指导老师是不会跟随的，你真的确定吗？”
求之不得。
欧阳龙日懒得再提醒他尊重老师，直接在系统上给他记了一笔。
没过多久，教导主任那边就给了答复，批准使用。欧阳龙日只好重新创建了一个次空间，又给技术部的打声招呼让他们调试到人类空间所属的梦空间。
张野在任务框输入了他向对话的那个人的名字，按下确认键，随后眼前一花，他到了另一个空间。
5.
董成业看见张野站自己面前，惊讶的同时又有点释然。
“张野，你终于来了。”
这回轮到张野惊讶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淡定，董成业像是猜到了张野在想什么，微笑说道：“我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既然如此，张野也不多说废话，直接说：“是你告诉叶经理我对杏仁有严重过敏反应的？”
董成业先嘿嘿地笑，笑了一阵后才说：“我可没告诉那个女人你对杏仁过敏啊，我只是和她说了一下小时候咱们在李大爷家吃杏仁，你特别爱吃而已。”
可不是，吃了不少，直接在李大爷家差点休克，把老人家吓得够呛。
“然后就给她推荐了福林路有家新开的蛋糕店，用料特别实在，我老婆经常去买那家的杏粉蛋糕。”
张野深深地看了董成业一眼，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坚持临时修改招标书吗？”
“差不多猜到了，不过说真的我也没想害死你，只是想让你不要那么顺利就把招标书改了，要是不能来招标会就更好了，谁知道你居然是一个人住，连个给你打120的人都没有。”
张野确实没想到原来离婚和加班加在一起等于他的死亡。
“老实说我其实也没报太大的希望，但是事儿他就这么巧，每一步都朝我设想的方向走了，这么小概率的事都能让我碰上。”
张野在想，这概率确实太小了，要是最后自己没有加班到凌晨三点多，没有饿，没有走到客厅看见蛋糕就稀里糊涂往嘴里塞，自己说不定也不会死。
希望下辈子不会有加班。
张野还是有些心不甘，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你挡我的财路了啊兄弟，你知道我打通关系用了多少钱吗？知道这个项目竞标失败会对我的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挡了他的财路？是指知道他通过贿赂提前拿到竞标标准吗？还是指调查到他的公司会在建材中混入不合格产品？可能是指知道这些后提出修改招标书吧。
“你真的变了很多。”
“你倒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
……
张野确定了答案，从董成业的梦空间退出来后就直接开始进行毕业考核。
直接死亡原因：过敏导致休克死亡。
非自然死亡类别：他人刻意引导加自身疏忽。
死亡责任人：董成业，叶静怡，张野。
最终经过综合考量，张野毕业成绩为85分，因其在灵魂再教育学习期间有不尊重指导老师的行为，所以再扣除5分，最终得分为80分。
……
张野毕业考试及格后没有选择转世，而是向教务处申请了就业，准备留任成为指导老师。同时他提出申请到次空间看一下自己生前负责工程。
因为主要工程师的意外去世，工地足足拖了大半年才开始动工，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河边上的杂草已经变得枯黄。一辆运钢材的货车从张野面前开过去，卡车上的标志他认识。
在河边站了整整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河水，也想了一下午。张野退出了次空间。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俩玩聊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