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风水朝向的横式土楼,对称式中心分两边,楼前是一小片开阔的操场,石头排列整齐的围合。开春时草从夹缝中长出,一片生机,落秋时,四处枯槁的草,一片萧条。
土墙单间,夯实的泥土墙,镂空的阁楼,正前方分左右门,中间开两扇窗。那便是教室。
左间为先生的办公间,泥土硬结地板,时间不忘在其之上覆满青苔。一张竹床,一张办公桌,一把椅,一间材火灶台,那是私塾先生的所有。
每家自带的桌椅,组合起来一个十几人的教室。桌椅背后写上自家的堂号以作辨别。许久未曾开学的教室里,长满了青苔,开了学,这里的东西便活络了。
村里的孩子都在这样的空间里成长,村里只有一名教师。一个老师,夹带镂满童真的孩子,几个游戏,几本书,一本皱巴巴的本子,便是课堂。
冬天,我们堆火读书,拿着课本,烤着火。阳光很温暖,拿上板凳,一齐坐在门前,朗诵课文,老师坐在一起。可爱的同学,周围的庄稼,陪伴着成长。
几年之后,那一地荒了,学校被遗忘,村里的孩子不再上课,游戏。再几年,操场上盛满了野草,没有了往日的读书声,嬉笑声。又几年,因为风水独好,成了村里的风水庙堂,被遗忘的土墙里,挂上了祖辈的名字,那一间土墙里的记忆,在每一个成长中的孩子心里消失。老师说:好好读书,长大了,出去外面看看。
父亲时常说,读书是村里唯一的出路,这话里我读懂了父亲渴望读书的味道,那是一个时代留下的一种遗憾,父亲没有读过几年书,却写得一手好字,这让我有些佩服,字如其人,给我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入了学堂,父亲多了许多愁绪,关于学费,关于伙食。那种愁绪,淹没了成长,那种躲在窗口等我下课的画面,是那么深刻。
课堂里,老师正讲着课,课桌上摆放着书,透过窗口,我发现了父亲的身影,那深邃的眼神里,我偷偷的望了一眼窗,生怕老师的眼神发现了我,我又急忙把眼神收回到课堂上,父亲站在窗前,眼睛不离的看着我,我内心开始不安份,突然觉得父亲是如此不善解人意,为何不等我下课。
此刻我的内心早已无法停留在课堂上,再一次望了一眼窗外的父亲,被课堂上的老师发现了,我紧忙收回自己的眼神,然后停留在黑板上。
老师停下讲课,望了望窗外的父亲,再望了望我,便下意识让我出去看看,我连忙起身,全班的学生眼神齐刷刷的投射在我的身上,我脸上一下子刷红了,仿佛我做了何等的错事,内心掩不住的不自在。
我踱步走出课堂,老师继续讲着课,走到父亲的身边,掩盖住自己内心的不喜欢,脱口而出:“爸,你来学校,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在全班都不好意思了。”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褶皱的钱,塞在我手上,告诉我:“下了课堂,把剩下的学费交了,别弄丢了。”
我的内心涌上了莫名的无法言说。父亲指了指窗户边上的袋子,说:“这是家里带的青菜,顺便给你带了点肉,一周的菜都快吃完了吧。”说完便意识让我进去继续上课。
父亲离开了,我走到门口,轻声地喊了声:“报告!”老师点头让我进来,然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似是发生了什么,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下课的铃声敲响,我微微走出课堂,看了看楼道里的父亲是否还在,再望望校门,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
放了课,我走到班主任的办公室,敲了几下房门,走到老师的跟前,轻轻的说:“老师,父亲让我把剩下的学费交齐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父亲塞给我的钱,放在老师的桌上。老师从抽屉里拿出学费的记录本,在记录本上写上“已交齐学费”。从中抽出一张纸条,写上一些字,然后写上日期,递给我,让我拿回去给我的父亲。
家里有一个小柜子,柜子里,晒满了小册子,其中一本是成绩单,珍藏如宝,翻开来,看到了许多的回忆,想起了每一个时间段,老师的样子,还有老师的笔迹,和那时的自己,每一页的每一个学期,都写满了老师的批复,最后一栏里,是父亲的文字,大概是:孩子调皮,望多加管教。老师那个栏写的内容,我依稀记得:该生在校表现较好,学习成绩中上。如此这般的批语里,有着一种时代的东西,而我恰好还保存着。
书保存很好,堆在客厅里的一个角落里,升了学,那书堆便越来越高,自然书便开始长霉,时间久了,那里的书便多了一层灰尘。
过了许多年,我已经上了大学,回家发现了这里的一堆东西,便翻开了许多小时候的文字和故事,那时的自己的样子,很是美好的一种东西,然后这里的书重新被上了架,留在安静的一隅,躺在回忆里。
堂哥,写一手好字。书里的笔记可以是整齐的,每一页书都不起角,看见了许多年,父亲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便夸赞说“会读书看书便知道了”,从此,我的世界里,又多了许多整齐的字眼。都说家里的每一个孩子写字都是有遗传的,其实不然,是一种夸赞的影响,有一天,堂哥的字入了我的眼,我便开始跟着练字,字是走正了,一个模样的写,后来,课堂上老师让我当宣传委员,这应得益于我堂哥吧。
成绩不好,村里就说,“读五百册。”这话里多半是有种讽刺的意味,读过五百册的书,是何等人才能够,话里的意思便是一种讽刺,好不形象生动。父亲是严厉的,骨子里有正义感,对于我读书,他过问,但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