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
而爆发于武汉的新型肺炎病毒,每天都在夺走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每天上升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是生命从这个世界上的消逝。
无数人面临着最后的告别。
随着医疗卫生条件的改善,多数人的告别地是在医院。弥留之际,我们总会想起人生中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遗憾。
而在人近黄昏之时,所需要的不仅是医药不仅是一张病床,还有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有意义的生活,在当时情形下尽可能丰富和充分的生活。
在黄昏时刻,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我们把生命的余日交给治疗,结果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让这些治疗搅乱了我们的头脑、削弱了我们的身体;我们在各种机构,比如疗养院和监护室,度过最后的时光,刻板的、无形的惯例使我们同生活中真正要紧的东西相隔绝。
我们一直犹犹豫豫,不肯诚实地面对衰老和垂死的窘境,本应获得的安宁缓和医疗与许多人擦肩而过,过度的技术干预反而增加了对逝者和亲属的伤害,剥夺了他们最需要的临终关怀。”
当我们所爱的人老了,其实多数人都会像葛文德医生这样,重病缠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于我们爱的人,我们总是希望死神来得再晚一点,希望还有最后一刻的回光返照。
我们自己想要自主权,而对于我们爱的人,我们一直要的是安全。
因为我们习惯了生带给我们的喜悦,却还没习惯死,死亡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呼吸停止或者说心脏停止挑动那么简单。
我们现在的退休年龄停止在55或者60周岁,在60周岁以上人口只占人口一小部分的时候,这是合理的。然而现在的事实却是“421”家庭成为中国家庭的常见组成。当这一部分人接近人口的20%左右,事实上的压力压在每一个家庭身上。
子女越来越少,而现今频繁的人口流动也让老人们越来越孤独。可是,我们却根本没有考虑过如何独自度过最后的生命岁月。
在美国如是,在现今的中国亦如是。
医生的使命是维护病人的生命质量,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们总会选择忽视。这包含两层意思:尽可能免除疾病的困扰,以及维持足够的活力及能力去积极的生活。
这不得不让我们每个人去思考生命中那些不可以被治愈的情况——我们将面对的不可避免的衰老,以便作出一些必要的小小改变来重塑衰老。
在讳谈死亡的中国,从古至今我们都渴望长生不老,然而医生却要求我们承认自己会衰老,这是一个很矛盾的话题。
我们到底在害怕什么?真的是在害怕死亡吗?
或许并不是。
或许我们只是害怕我们只能躺在病床上,每天看着窗外的花开花落。
或许我们只是害怕我们丧失了听力和记忆力,记不起生活里那些幸福的时刻。
或许就像《平原上的夏洛克》里面的树河,再也不能到地里去,侍弄自己种的庄稼。
或许我们只是害怕,明天醒不来了,可是身边的人却不在身边。
在生命的最后余晖里,当我们开始觉得未来有限,不知何时就要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的关注点自然会转向此时此地,享受日常生活的愉悦,和最亲近的人待在一起。
生命是脆弱的,而当这生命的脆弱性凸显之时,人们的日常生活目标和动机会彻底改变,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在此时也会改变。
衡量人们对药物的依赖下降了多少、多活了多久比较容易,而衡量人们从生活当中得到的价值感则困难得多。
针对厌倦感,生物会体现出自发性;针对孤独感,生物能提供陪伴;针对无助感,生物会提供照顾其他生命的机会。
我们渴望自由,而自由的价值在于他所产生的责任:自由使得我们每个人根据某种连贯的独特个性、信念和兴趣,塑造自己的生活。
它允许我们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所驱使。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能够在权利允许的范围内,成为他想要塑造的那个自己。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他们的工作不是为了安全而限制人们的选择,而是为了以过有价值的生活而扩大选择的范围。
而对疾病和年老的恐惧不仅仅是被迫忍受对种种丧失的恐惧,同样也是对孤独的恐惧。
当人意识到生命的有限,他们就不再要求太多,他们不再寻求更多的财富,不再寻求更多的权力。
他们只是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保留塑造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命故事的权利——根据自己的优先顺序作出选择,维持与他人的联系。
而不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浑身插满管子,忍受着浑身的疼痛,无力的躺在病床上,看着医生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然而当我们无法准确知道还有多少时日时,当我们想象自己拥有的时间比当下拥有的时间多得多的时候,我们的每一个冲动都是战斗。于是死的时候,血管里留着化疗药物,喉头插着管子,肉里还有新的缝线。
死亡在我们的民族文化里是一个隐晦的话题,可是我们必须直面个人的必然死亡,清楚了解医学的局限性。这需要一个过程,我们不可能如武侠小说中的少林寺大师一般顿悟生死。
这或许就是自由的意义——你不能控制生命的情形,但是可以做自己生命的主宰。这意味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要把握住自己想怎么应对。
我们的医生唯一害怕犯的错误就是做得太少,大多数医生不理解在另一个方向上也可以犯同样可怕的错误——做得太多对一个生命具有同样的毁灭性。
把今天过到最好,而不是为了未来牺牲现在。
在面对生老病死这一类难题之时,人至少需要两种勇气。一种是面对人终有一死这一事实的勇气——思考自己真正害怕什么,还希望得到什么的勇气。
在生老病死之时,我们很难去直面这一事实。然而更加令人却步的却是第二种勇气——依照我们发现的事实去采取行动的勇气。
所谓善始善终,并不简单的就是呼吸停止或者是心脏停止跳动,而是好好地活到生命的终点。
或许我们对待老人生老病死这一事实最残酷的失败,就是没有认识到,除了安全和长寿,他们还有建构属于自己人生故事的结尾。
技术化的社会让我们的生命得以延长喘息,可是却忽视了dying role,以及生命接近终点时,他对于人们的意义。
人们希望以自己的主张结束自己的故事,希望分享自己的生命记忆,希望与曾经的自己和解,希望留下来的人能够好好地活着。
在走到生命的终点之时,我们也渴望做完生命的最后一个决定。
我们或许无法决定我们生命的起点,但是最终我们可以决定我们生命的终点,死亡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最终我们都归于黄土,有的人躺在陌生的土地上,有的人长眠在自己祖祖辈辈长眠的土地上。
而我们的故事随着这黄土一起,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