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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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心理科出院两个月，在学校断断续续上了一些课，终于还是再次爆发了。这次门诊徐医生说因为有自残和攻击行为，心理科不可能收我了，要转到精神科。精神科有三道门，十分森严，第一次到的时候透过玻璃门，我看到了一群眼神呆滞，步伐拖沓的人，摇摇晃晃地挪着，第一反应，丧尸。真切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双腿瘫软在地上，我哭喊着：“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我会乖的，我不想进去！”然后，就被拖进去了，带手环，换病号服，收走了所有所有东西。与世隔绝。

      我的病历上多了一项待定，精神分裂。然后在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为什么有自残行为一定要送到精神科，因为这里没有一点宽容，没有一点温度，没有通融，甚至不允许软弱。里面的每一个病人都有很严重的问题，尤其在重管室的，大概每一个都能比我严重十倍吧。重管室固定有八张床，偶尔有些二三级的病人突然发病也会临时送过来，重管室全天二十四小时有医生护士轮流值班，我还是因为年纪小的原因一直被强制留在重管室，四号床。

                      一号床

一号床是个流动床位，实际上所有床位都是流动的，只是有些病情严重的人常年住在重管室所以那些床位就固定了。

我入院时一号床空着，半夜时突然一阵嘈杂送来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人，我以为是跳河自杀的，其实是在大雨中淋的，我看看窗外，原来下雨了。

那个女人身材矮小，嗓门很尖很大，一直在大喊大叫，三个男护工都没能按实她，值班男医生只好上床按住她的肩膀，于是她又尖叫起来：“你这个姿势是干嘛啊！想强奸啊！我告诉你啊，这个医院我来跟吃饭一样的，这么多人看着，你别想动手动脚的！”医生不理她，示意护士快打镇静剂，两针。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药效还是她累了，就安静了一些，医生翻身下来，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整理衣服拿纸巾擦手，回头看到站在床上看热闹的我，大声吼了一句：“你给我下来！”我本来只是站着看看，被他一吓反倒生出一股叛逆，“我不。”他疾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我手臂向下扯，我简直要怀疑手臂断了，“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耍脾气，下来，一个个不省心的！”

那个女人安静了，但是不肯换衣服，因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医生就说随她去，先弄睡了再说。然后就出去各个病房巡视，赶人去睡觉。

第二天起来那个女人已经醒了，全身还是被绑着，两眼大睁吹着口哨。床尾卡已经换上了，我洗漱路过看了一眼，三十多岁，诊断写了好几项，看不清楚。吃过早餐她的主治医生来了，见到她第一句话：“又回来了，听说你淋了大半晚雨？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下雨凉快我淋淋怎么了，我告诉你，那个死男人不就是想让我一辈子住在这里，你们这种医生都没良心的，和他们串通好做黑心的事，不把我们当人看，把我绑住，是不是当我是畜生啊，我跟你讲，我是人，不是畜生，你不能把我这样想绑就绑想打针就打针，我要告你们的！”那个阿姨说得气喘吁吁又要开始闹，医生就静静听她骂，然后说：“不是我们随便绑你，你看看你折腾得这么不安宁，人家怎么睡觉，现在给你松开，你把病号服换上。”接着就走了，大约是联系家属去了。

护士将她解开，哄着她换衣服：“你看看，昨天那么大雨脏不脏啊，你闻闻自己身上臭不臭，你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干净放柜子里行不行？”

“嗬哟，你这是干嘛？又当我三岁小孩子啊？这种语气，我跟你讲，我是不可能住这里的，别想让我换衣服。”阿姨被解开后一屁股坐到床尾栏杆上晃着脚，推开来拉她的护士，护士长眉头一皱，“不换也得换！”然后两个护士将她强硬地拖到厕所换了衣服，再将她一只手用约束带扣在床边就走了。她还是骂骂咧咧的，“医院的人啊都不是人。”

她特别爱吹口哨，只要不讲话就吹，没有旋律，也许有，只是我听不懂。她还喜欢跳舞，早上的音乐一响，她就煞有介事地跳起来，一般都是伦巴，在早操那样冗长无聊的曲调中吹着口哨，一个人婀娜律动。有时候会跳华尔兹，架好姿势，这时候她不会吹口哨，她闭着眼睛，步伐标准，旋转自娱，旁若无人地转圈，我想到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玛琳娜抱着丈夫相片跳舞的样子。她撞到人就哈哈笑再继续跳，有时候高兴了还拉着人一起转圈。

她喜欢盯着人看，我也喜欢，有一次我们两个隔了两张床对着盯了对方好几分钟，也许是眼睛涩了，她转了转眼珠就不理我了。她是个嘴特别毒的人，看到哪个病人都要吐槽一番。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埋头蹲在门口，护士看我也不闹就没管我，那个阿姨也许也是睡不着，吹着口哨出来了，看到我蹲着也蹲下身子来，她身子弯的极低，都能透过我曲着的臂弯看我了。

“哎，你蹲在这里干嘛啦？”我懒得抬头，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哎哎哎，跟你讲话不回我的，还坐下了，不是，你站起来好不好，跟姐姐回房间睡觉。”她站起来拉我手臂，我甩开她手，依旧低着头。

“哦哟，作孽啦，小妹妹，我跟你讲，你这个样子别人要以为你是做鸡的，你看看大马路上那些站街的，都是站着蹲着等生意的，你要跟她们一样咯？你起来跟姐姐回去。”她有些气着般又蹲下，我看她这样子心情突然好些了。

护士台的值班护士听到她说话不好听赶紧走出来劝她：“你自己去睡好了，不要烦别人。”阿姨一向厌恶医院里的人，呼地站起来，“刚刚么不管，现在我关心她你倒在这烦死人。”然后又对我说，“你走不走？不走算了！”她气冲冲走回房间，过了几秒钟又出来了，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本书，翻开就撕了几张纸，把其中两张塞到我腿旁边，然后在自己身下也垫了两张，“哎呀，劝不动你啦！喏，我就在你旁边坐着算了，我可不是要做鸡，我是免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哭兮兮的。”

我的心情已经大好，她岔开着两条腿不停地说着话，我觉得她碎烦得挺可爱的，“走啊，阿姨，睡觉了。”我站起身，她戛然而止愣了愣，“哎，走吧走吧，还有，叫姐姐。”

我们之间的关系倒没有因为这晚而亲近，普通人也许经过这一下会成为知心好友，而我们不同，之后我也与很多病人谈谈心，也都没有成为朋友。

她住院一个礼拜左右，她家人才来探望她，领头一个头发稀少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她丈夫，刚凑近她，她正吹着口哨，飞起就是一脚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