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眸往事1(连载)

在老城区拥挤的巷子里,有个五层楼的建筑,可能过去是一家工厂或者老企业的办公楼,房子已经灰暗破败,只是一楼都被开做了商铺,顺着黑乎乎的楼道上二楼,有一家盲人按摩店,店里消费比较贵,6点前一小时78元,6点后一小时88元。

按摩店里有11个按摩师傅,整个店里只有老板娘和她儿子是健全人,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视力障碍。

这个城市有时候真叫人无处可去,体育馆前面的街心花园、师大文教路旧书市场、南京路立交桥上的旧书市场,和洪都大道的图书市场,从十岁到三十岁都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书可以随便翻翻,而且便宜,关键是,有时候有惊喜,很多版本几近绝版,还有书店积压的图书,崭新的书论斤卖。有时候某个机关或者企业图书馆整体倒闭了,整架书都带着那个单位图书馆的方印。这是一种兴致,更是一种猎取,慢慢的家里堆积不下了。书成了丢也不是留却越来越脏的“故纸堆”。而那些图书市场被一处一处取缔拆迁,当满世界的人都炫耀自己读书的时候,整个城市再也找不到茶余饭后阅读和折扣书店旧书交易的大市场了。

 我还有一种固定去处,就是碟片市场,电脑刚刚普及的时候,网络很不发达,无论是游戏还是电影,光碟都是主要的载体。从3元一张,到4元一张,到10元两张,熟悉的光盘彩印,熟悉的铜版纸封面,熟悉的光盘塑料味道。几张光盘,让暑假不再孤单,几张光盘让人能迅速做出好看的网站,几张光盘能学会一门新的手艺,当电脑有了光盘,世界就丰富多彩。

这种集中贩卖光盘的地方,一开始在广场主席台下面,那时候还有主席台,主席台边上是南昌市工人文化宫,主席台建筑下面的商场空间都在卖这个。主席台后面被拆了,改成了万科的大楼,文化宫变成了艺术剧院,老文化宫整体搬迁,走向没落,后来,在阳明路城北学校附近也有一家,再后来就是在新大地电脑城了,那里过去叫省展览馆,长期成为这个城市IT主市场。

什么软件、游戏有了新版本,那个市场都是晴雨表,老板会招呼,“《三国志》又出了新版本了,《暗黑破坏神》又出新版本了,《仙剑》外传来了……”

当然这些地方的光盘大部分都没有版权的,俗称盗版光盘,关键是网络发达,下载更加便捷,卖这些光盘的商家越来越少了,随着新大地被整体清退,建筑物再次变成展览馆,那里从昔日车难停,路走不动的闹市变成门可罗雀的空馆。

讲了很多题外话只是说明,今天的我已经无处可去,商场不适合我,满大街的各种餐馆我也没兴趣,人能穿多少衣服吃多少饭呢,漫无目的走着走着,心灵找不到目标。

 直到我来到了这里,盲人按摩。读那么多的书、并没有卵用。“读书”业已变成速成食品标榜功效的下作词汇。做个电脑高手也没有卵用,学会了,顶多当个工具。然而我这将老的身体,的确需要一个地方去释放一下。


盲人师傅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他们的眼睛看不到了,内心还留着一点往日的痕迹,他们刺激我早已麻木的疼痛和敏感,手指按出病痛的酸胀……

人回归到对生命的眷恋和本能的享受,不会像《乞力马扎罗的雪》里的那只豹子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幺七,上钟了!”老板娘喊着。

幺七就是17,是编号,这个师傅姓谢,在这里编号17号。

“上个厕所就来”有人在楼上喊。

过了好一会,他从楼梯下来,直接就撞在我身上,我才知道,他是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其实我应该知道的,他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告诉那次,上次印象还是在盛夏。

那还是在夏天,地表温度高于体温,空调前加了一块隔板以免空调风太凉太直接。

“会不会有点凉?”谢师傅问我。

“不会,这个天就是热拉!”我说。

“你们平时住的地方有空调吗?”我问。

“没有,几个人一个房间,开电风扇!”他回答。

“会热吗?”我问。

“热,顶楼很炕(热)”他回答。

“哎,老板娘不同意安空调,要安装要自己买,电费也自己出,没必要,呆在房间的时间也不多,白天要上钟,晚上就不热了。”他接着说。

我是因为颈椎问题严重才找上他们的,那天他第一次给我按了腰。

过去我都不让师傅动腰,因为有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交的朋友就是按腰出了问题的。

那个人叫郑义,个头高高大大的,每天穿着一套白色西装,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那是在一个毕业很多年的学生主持的一次商业聚会上认识的。当时印象挺深,他就是那种站在那里就把自己当老大哥那样的人,气场还是很足的。

过了个年,天还是很冷,我去那个学生的公司,那时候他的公司还在一个乱糟糟的创业公司聚集地,他正由文艺青年,资深愤青转变成小腹隆起的小老板,昨天晚上熬夜了,我去他那里没有事先打招呼,属于突击拜访,他强打精神接待我,点着烟提着精神。

我就没事找话题,一个巨大的喷绘立在那里,那是第一次商业聚会的合影,学生为了尊重我,让我坐在中间,我一向都是坐最边上或者干脆在镜头外的人,坐中间很局促……

我就聊起了照片中看着最醒目的白西装。

“正义大哥不在了!”学生点着烟。

“不在了?”我问。

“对,过掉了,年前的事!”学生说。

“身体很硬朗的一个人,啥原因。”我问。

他晃动手上的香烟盒,慢慢吐出烟雾,接着咳嗽,咳嗽完了擦了擦鼻涕,慢条斯理地说,“我发现一个规律!”我发现他可能走题了,就好像我一样。

“人不能太刚!太要面子的人很难活下去!”他继续擦鼻涕。

“正义大哥人就是太刚,不认输,那次我们去看他,他给我哭,还说他当年当海军军官的事情,说他做生意大的时候几百万,和哪个哪个明星……!说这些也没啥用!”

“他是怎么死的,整个过程是怎样的?”我忙把他的话题引回来。

这个故事有点离奇,或者学生表述的时候加入很多道听途说,据说这个“正义”大哥有一次按摩,一边的肾被按坏了,之后每次一疼,他就吃止疼药,一吃就不疼了,他越吃剂量越大,也不去看病就医,有一天大出血,去医院检查,发现胃也完了,肾和胃变成一堆败絮,动手术把肚子都掏空了……

更加离奇的是,他大出血那天,是他带着几个商业朋友去参加一个健康养生项目,在养生基地的宾馆里,第二天本来是要做宣讲的,那天晚上,他大出血,同行的人把他送去医院,这个健康项目也就此作废了,明显起不到健康的效果。

“正义大哥”穿着雪白的西装,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剃着最拉风的光头,有着辉煌的往事,为人十分慷慨,但是他至今单身,生意也进入了瓶颈,当他躺在医院的时候,止痛药再也治不好他,他病不至死,但是一辈子要人照顾,不能自理,他在南昌只有一个亲戚,亲戚来了当着大家的面拍胸脯说大话。但是“正义”大哥却在人们都散去后,一个人服药自杀了。

从吐血到离世,整个过程非常突然且迅速,大概就是一个月左右。

绝症病人也见得多了,大凡不刚不硬者,只要极尽求生,大概都能有所转机。格局小,为人吝啬,蝇营狗苟人不愿近者老了还可倚老卖老逼人让座。

人都会有绝境,爱帮人不愿求于人的人就很难翻牌,平时喜欢利用他人精于算计的利己主义者却能柳暗花明。

“太要面子的人很难活下去”,这一魔咒让人背脊发凉。

所以,所以,我很害怕,师傅按我的腰。

我把故事给谢师傅说了。

谢师傅表示绝对不可能,“按坏器官,那得多大的劲头,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我父亲的一个同学,按摩按断了肋骨,死了!”我反驳。

“哈哈哈,那怎么可能!手指能按断肋骨,那不是武侠小说了!”谢师傅用手肘压在我的腰部,我紧张得冒汗。

“你说的应该是那种按摩,小姐扶着横梁上,用脚踩的,那叫泰式按摩!”师傅怕我害怕安慰我。

“踩断肋骨?”我问。

“不是啦,肯定是他乱动了,不要说那么清楚啦!”谢师傅不再说下去。

我明白了,父亲同学早年做官,仕途通达,快要退休,功德几近圆满之时却被小姐踩断肋骨……


“你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吧?”那次我问了他这个问题。

“还有光感,上火的时候,眼睛发炎,光感就没有了!”他回答。

“那你还加我微信呢!”我问他。

“哦,那都可以读出来,手机安装了一个读屏软件,安装这个还收费的,收了两百多元!”谢师傅说。

“现在白内障什么的手术都可以治疗了?”我说。

“我是视网膜脱落啦,本来一只眼睛看得见的,另一只没治好后面都不行了!”谢师傅说。���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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