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文/黄子兰

编辑/苏敏

图/购于摄图网


1.

汪小琪仰着小脸,乌黑的头发一缕一缕披在肩,细语轻言:”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又不漂亮。”

刘江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一个画面:穿著白衣白裙白布鞋的小女孩,旁若无人走在大街上,纤细的手指折了一记桂花枝,像是不为世事发愁的小精灵。回过头的一刹那,甩头发的姿势,定格下一道优美弧线,美极了。

他回:“我从小不喜爱读书,可一直记得你写过的

寂寞 旅人》

记得你说过

不爱时,便离开

绝不留恋

我已许久不谈情

窗外更是夜深露重

忧郁诗行长成黑色沉默

凝结成一抹暗红记忆

眩挂岁月末梢

心里流淌着一条河

与两岸的小花小草

甚至叫不上名字的树木

细细一路交谈

触摸水样的思绪

仿若指尖划过红色肌肤

生及思念的温柔

感 伤

我闻出荒芜的人群

飘荡着桂花香气

我看到一位拾荒老者

坐在马路边贪婪地

阅读

我望见牵手的路口

走来相似的苦痛甜蜜

聆听等候脚步声落

砌响梯楼

于是

我相遇了新的幸福

驻足莞然或绽放

上演傻傻一脸满足

寂寞的人

此刻,提一支笔叩问青春的旅程

那般真实,无惧无畏的,充满感性力量。在我看来,像幅水墨山水画,让人沉醉。”

于是,汪小琪便没羞没燥笑开了,露出两粒白晃晃的小虎牙。

     2、

时间刚过十二点,静寂的午夜响起罗大佐“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的彩铃。

刘江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汪小琪的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有时不得不相信,有些命运,都被提前安排好了,就像老人们常说的:你扭得过老天么?

刘江的大婶子十年前吞食敌敌畏自杀、三婶患乳癌过世、四叔家三儿因小儿麻痹症落下一拐一拐的残疾;五叔两口子正闹离婚,置留守老家不足十岁的幼儿不管不顾——一个个满目疮瘐不完整的家,散跌下一地支离破碎的小命运。

而刘江父亲,在几两白酒灌溉落肚皮后,与村里的陈寡妇发生那档子俗不可耐之事,却被报警强奸,聪明如他正往儿子所处方位潜逃着!

都是刘江不愿提及的黑家史啊——汪小琪曾很天真奇怪发言:是不是你亲人几辈在梁子湖上打鱼为生,杀生太多?他苦笑无言以对,很浪漫的思惟,可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轮回宿命,试问谁有力量与命运抗衡呢?刘江摆摆手无奈表示,除了默认诡异之遭,又能改变什么呢?

呆呆望着刘江开锁,背后的汪小琪叹着气,小声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刘江目光一下子在门板定格成点,带着惊惶失措,不安或其它复杂的成分,瞳孔间充满了陌生无奈的距离。回过头,他发现自己的倒影好像被什么剪得很短很短了。站在太阳底下,突然感到不寒而粟颤抖起来。

从广州火车站接回一路颠簸的刘爸爸,汪小琪赶忙拉开门,慌乱中双腿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大概谁都不曾想过,彼此间会以这种方式第一次见面。一想起他因为什么事儿离家出走,心里很生别扭,几次张了张嘴,一声“叔叔”还是没有吐出口,扯着嘴角笑了笑,尴尬之极。

接下来的时间,刘江跑了几家律师所,就他知道的情况征求可能得到的法律后果,最后决定打道回去接受调查。

“不管他是否有事,不管是不是我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我都不想他东躲西藏狼狈过完下半辈子。”

“到家第二天,警笛声尖锐地划过整个村子上空,带走了父亲。可怜的母亲昏辄了过去。”这是刘江当时在电话中强忍悲伤的描述。

刘江将所有聚集的钱用黑手袋提着,聘请了最好的律师。大半年后,这场官司因为刘爸爸隐瞒了一些细节而败诉,入狱二年。

那一刻,刘江说:“我第一次想到死,可是,负债累累的,我不能让苦命的母亲再经受一次刀割般血肉模糊的过程。”收拾好行李,他对她说:“跟我走吧,以后只有我照顾你了。”

这倔强的老女人,抹着鼻涕眼泪声音沙哑,却坚决异常:“我不走!我死也要在家里!我一走,等于把你爸抛弃,等于叫他去死!我一定要守在这里!等着他回来问个明白!”她打心底原谅了这个犯了太错的老男人,父亲再一次变回她的孩子。她拼着性命像老鹰般守护着这个家。

3、

这段凌乱仓促痛苦的时光,如果像电视剧一样可以安排个失忆该多好啊。只是如此深刻的生命烙印,凭谁也没有能力轻易抹除掉。微笑已渐如失去水份的躯壳,心如枯草般在干燥的北风中瑟瑟飘动。

从湖北老家返回禅城,刘江又找了份新工作。

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越显得沉默不已,蹲坐在楼梯角落,一支接一支抽着香烟儿。他也一度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因为常常望着别人的嘴一张一合的,却听不到声响,像在表演哑剧。

他们小心翼翼不再提起这件事。只是在汪小琪看来,这只是他消及的生活态度,更不认同他得过且过的生活方式,他变成一只驼鸟,随时准备埋藏进沙堆。

汪小琪的脾气一天天大改,动不动就发火,像是一捆炸药捆得死紧死紧的,空气的磨擦都能将其点燃。有那么几次,她正哼着流行歌曲,刘江提出:“回去结婚好吗,带一个安慰给我妈……”话末落音,空气瞬时低沉下去,她不耐烦反道:“什么都没有,我们拿什么结婚!?”便噎死了这个话题。

相对办公室那些有楼有车的光鲜同事,他们的确显得卑微而可怜,却依然拎不清楚自己有几量重。

忧愁的粒子好像能散播,会感染,汪小琪也学会了哀声叹气。

刘江点明:你不再是那个穿著白衣白裙白布鞋无忧无虑怡然自得的小女生了。你的心头种了一根刺,爱里生了怨恨,连所谓的情感——如果当时有透视眼的话大概可以看到肠子是悔绿的吧。可是,她却置若罔闻。

那个星期天,本再普通不过了,只因刘江提了两支珠啤,接着你一句我一句莫名凶狠吵起来。

汪小琪丢下筷子不吃饭,他甩门而出。

待他游荡了一下午回来,看到屋子里一片狼籍,如同打劫一般,她正大咧咧躺在地板上,头发散开了,像断翅的泊在雨后路面受伤的蝴蝶,气若游丝,眼睛小脸都红胀胀的,一旁是放倒俩空酒瓶。

他跪下单膝去拉她,被恶狠狠甩开。自己爬起来,却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倒在门口,撞到头,好大一声“砰”响。

接着,她开始扔东西:亲手订做的书架子、水养的富贵竹、成套的KITTY猫枕头——发泄完了,鼻子一酸,捂着头肆无忌惮痛哭流涕。

刘江紧紧抱住她,不让她挣扎。汪小琪一边拍打他,一边口齿不清说开了:“我又不是多虚荣的人,可为什么我没有钱?我要赚很多很多很多钱,你们那个家怎么还能回……我不要被人看不起,我不要小孩一出生,也被人看不起……为什么你没有很多钱,我不怕吃苦的……当初你为什么要哭,如果你不哭,我走了,便一了百了。我一定要有钱,我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别人看不起你,也会看不起我,我也不要别人看不起你,我也不要我爸妈被别人看不起,让他们伤心难过,我不要……”

“好好,我知道了,我都明白,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他就这样一边搂着她的头轻抚着后背,一边跟着掉眼泪。“原来她一直是这样想的。”这日子也实在有够压抑的,一如窗外阴沉的梅雨季节,受尽了天大委屈,不停表演哭泣。

第二日,两眼通红头痛欲裂,刘江倒了一杯绿茶。半途,汪小琪发信息过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也许她对那些被砸碎的东西的愧疚成分比较多。

不多久,这样的争吵又发生了,而且,频率在加高。

汪小琪不再喝酒,言语却一天比一天尖锐。每当吵架,青筋力现,那饱满的愤怒便会很快潜行上脸,他们一下子转化成仇敌,她的从容不再,她的温柔正一点一滴消失,这处他们经手布置的小屋像置架在白茫茫的冬季里,贫困使快乐凝结,冷得让他们年轻的心哆嗦不已。

刘江最后的时候说,他害怕了她的眼神凌厉,害怕了她的语气中有了更多不露迹象的轻蔑。

而他,只用了最后一个动作,解救日渐死去的爱情,那就是告别,不告而别。

那日,他低声说我走了。

空空的出租房内,似乎什么都没带走。一直到次日晚上,他没有现身,汪小琪满眼惶惑,开始慌了:这情景,像是为了验证头天吵架,她口不择言撂他‘滚蛋’的证据吗?

于是汪小琪急忙发信息“你躲到哪儿去了?快点回来,别糊闹了!”……

第2条“你真的走了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第3条“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吵架了,我们以后一起努力行吗?” ……

第三天,手足无措的汪小琪木木收拾着凌乱,在皮箱前握着调至静音已关机的诺基亚。又一次跌坐在地,嚎啕太哭。

他真的走了!便条纸有他留言:“赚到很多钱我才有脸回来见你。如果没有归来,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对不起,汪小琪,对不起,这一次我没有赌气,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替你拔去心中那根剌,虽然暂时会有一点痛疼,可总比留着它腐烂发炎的好。你会碰到一个不会为难不受委屈让你可以从容体面快乐生活的好男人!真的!”

这一次,他终于决定从头到尾将她从生命中不带血滴擘离出去了吗?!

哭得声嘶力竭的那一夜,她更恐慌想象他会因此死去吗?

喝着小酒从楼顶蒙住头轻轻扑落下去,像家乡的九头鸟,自由自在飞翔一回。这是他开玩笑时说过的最理想最浪漫的死法。

……

四、

冬去春又来,900多个日夜,案头的梦萝依然青青郁郁。汪小琪结婚照下面,多出一句不起眼的点评:短发也漂亮,要幸福哦!

望着熟然于心的一排灰屏QQ号码,再一次泪如雨下。小企鹅上,赫然挂着那首----汪小琪写过的小字:

半支烟

余弦袅袅

仿若你还不曾走远

一缕缕的昨天

放影在过虑的眸眼中

渐行

渐远

我守着一园青色

却憔怆了一旁风花正茂的水仙

……

耳畔旁,又轻轻响起了那串熟悉的旋律: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以改变,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装满雪的容颜……

歌声依旧还是这般荡气悠扬,散发着感伤的气息,禁不住令人唏嘘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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