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的春天

        窗户纸微微泛白的时候,木木还在瞪着已经变得又涩又红的眼睛发呆。一个夜晚他都在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脑里心里一直在念叨“月儿”。这个名字让他的心一阵阵发痛,呼吸也不畅起来。曾经与他山盟海誓,非他不嫁的月儿要出嫁了,嫁的却不是他。要是以前,木木会不顾一切的去阻拦去争取,可是自从出事后,木木已经失去了以前那份勇气与自信,从自卑到消沉,如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儿嫁给别人。

        清脆的鞭炮声钻进木木简陋的小屋,在空旷的寒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突然,特别的响亮,这响声也象一排排的刺一样扎进木木的心里,他的心难过地纠结在一起,这是迎娶月儿的队伍进村了。太阳斜斜地照在他小屋发黄的窗纸上,木木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抹淡淡的光影,没有一点起床的欲望,更没有一丝走出小屋的勇气。似乎只有钻在被窝里,他才能感觉到一点温暖,一份依赖。月儿,这一辈子是与他无缘了。

      木木好想痛痛地哭一场,老天似乎吝啬到连泪水也没有给他留下。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就好象再也不会流泪了。妈妈去世的那年,他才十岁,那天的天气冷得要命,人们蜷着脖子,手放在袖筒里一秒钟都不舍得裸露在凛冽的寒风中。只有木木死死地趴在妈妈的身上,嗓子都哭得沙哑了,旁边的人怎么也掰不开他抱着妈妈的手,“作孽呀,真是作孽。”周围的人们抹着眼泪。木木的妈妈嫁过来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木木的父亲长得瘦小羼弱,骨子里也透着窝囊,在自己的妻子受到欺负的时候从来不敢出面说句胆大的话,更不用说勇敢地去保护她。在木木的眼里,三叔与三婶的指桑骂槐比鸡骂狗如家常便饭一样的频繁,而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去世的时候,三叔挡着不让出殡,躺着爷爷的棺材就放在木木住的屋子里,也是个冬天,风啪啪地打着窗户掀着门帘,木木看着阴森森的棺材,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妈妈的眼泪象脱了线的珠子一样叭叭地掉在木木的头上、身上,父亲则闷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小木木不明白妈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总也流不完,泪水是咸的、苦的、涩的,他觉得妈妈的眼睛肯定就是让这些苦涩给泡瞎的。

        妈妈走的时候,把木木的温暖与眼泪一起带走了,父亲的灵魂似乎也跟着妈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他变得疯疯傻傻的了,木木兄妹几个有父亲却成了孤儿,他们象无根的草,在村子里飘来飘去,虽然有好心的村人照应着,不至于饿肚子,但没有了妈妈的家却不再象个家了。

        大姐在死老鼠的事情发生后居然也丢下木木几个离家出走了。三叔与木木住在同一个院里,因为要灭老鼠所以经常会放些老鼠药在院内,那天早晨,木木和三叔的孩子宝儿都看到了死老鼠,宝儿走到死老鼠跟前准备提起来扔掉时,被三叔叫住了,“宝儿,别拿,脏。”随即转过头来对木木喊着:“木木,来,把这只死老鼠去给扔了。”还未等木木挪脚,大姐早已从屋子里冲出来与三叔吵了起来:“宝儿嫌脏,木木就不嫌脏吗?”三叔无言以对便抄起棍子冲了过来,这已不是三叔第一次抄棍子了,大姐自然反应快,早已在三叔还未冲到跟前时从大门跑了出去,这一跑,就再也没见大姐回来,木木听说大姐跟人下河南去了。

        在村里人和亲戚的接济下,木木兄妹几个象石缝里的小草一样艰难的生活着,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木木居然也长成了个帅小伙,标准的国字脸上有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算白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往村口一站,吸引了许多姑娘们羡慕的目光,这时候的木木充满了自信,对生活有着无限的憧憬。

        十八岁那年他去村里一家矿洞打工,月儿那时候也在这个矿洞帮工人们做饭,他和月儿就是那时候认识相爱的,他喜欢月儿那双象星星一样的眼睛,他喜欢月儿身上散发着的春天的味道。年轻的他有的是力气和胆量,他相信凭着他的勤劳凭着他的努力一定会让月儿过上好日子的。

        灾难的来临往往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当木木充满着憧憬想象着未来的时候,命运就在这美好中拐了个弯,让木木一下子和坏运气打了个交集。出事的那天,木木正坐在矿洞的一块空地上休息,一块大石头从他的身后溜了下来,周围的人们连惊呼都来不及,沉重的石头就已经不偏不倚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腰上,他被抬到县医院的时候,医生们摇着头,说不行了,砸到腰上的神经了,好了也只能瘫在床上。已经焦头烂额的二叔又连夜租车把他送到市里的矿区医院,在二叔点头哈腰求爷爷告奶奶的努力下,请来专家给木木做了手术,总算把木木从瘫在床上的预言里救了出来,木木可以站起来了,腰却再也挺不直了,一米八的个子一下子缩成了一米七,木木的自信也随着个子的减弱消失了,重体力的活再也不能干了。挺不直的腰,看不到的未来也把月儿吓跑了。

        “月儿”,又一次在心底喊着这个让他心痛的名字,他把头埋进了被窝里,空旷又简陋的屋子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了,哥哥也在几年前“嫁”出去了,他是带着父亲“出嫁”的,嫂子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坐在床上不能走路的父亲,这两个老人足够哥哥负担的了。哥哥嫁出去的那天,来参加婚礼的村里人和亲戚都哭了,本该喜庆的婚礼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悲伤,只有父亲如孩子一样傻笑着在地上捡着未燃开的炮仗。哥哥是哭着走的,一个大男人被嫁出去的心情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木木想不出来,他想他怕是连嫁出去的可能都没有了吧。

        木木在哥哥嫁出去的那几年,是在二姐家混着吃饭的,二姐出嫁时极其简单,没有通知亲戚,没有嫁妆,只有他和哥哥放了一挂鞭炮就把二姐嫁出去了。二姐家虽然也不富裕,可是二姐夫特别憨厚,对木木是极疼爱的,而且两个调皮可爱的小外甥总是能让木木感到家的温暖与快乐。二姐帮木木洗衣服,给木木作饭,木木就痴想着这样的日子过一辈也是不错的。可是,老天却又和他开了个玩笑。那天从二姐家回来,在他昏昏欲睡准备去与周公约会的时候,听到二姐夫啪啪啪的敲门声和焦急的喊声,急急忙忙赶到二姐家的时候,二姐已经人事不省被抬到了三轮车上,在他们的三轮车离镇子还有一半路的时候,二姐喊着二个儿子的名字不甘心地咽气了。谁也不明白二姐到底是什么病,只知道在木木回家后,二姐就开始腹泻,村子里没有医生,在自己吃了药不见效软软地躺在床上的时候,二姐夫才慌了,张罗着找三轮车往镇子的医院送,可是他们的村子离镇上太远了。看着二姐夫恸哭着趴在二姐的身上,听着二姐夫声嘶力竭的叫喊:“二娥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走了,你丢下我和孩子怎么办呀?”抱着二个也同样哭得悲惨的小外甥,木木简直要发疯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真希望那一刻的自己也能象父亲一样疯掉,这样就不会悲伤痛苦了。

        没有了二姐,虽然二姐夫还和以前一样让木木到他家去吃饭,可是木木却不忍心去打搅他,二姐夫也不容易啊,一个大男人带着二个小男人,家都快不称之为家了,二姐夫除了种地,还要去矿洞挖矿,木木是多么不愿意二姐夫去那个随时可以要了人命的矿洞啊,他怕二姐夫也会和自己一样,可是他又能怎么说呢?

        窗棂上已经没有了太阳的影子,村子里早已又和从前一样寂静了,月儿应该已经到了自己的新家了吧,木木想象着月儿穿着红红的喜服笑意盈盈地给客人们敬酒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木木,在家吗?接电话了,你二叔打来的。”隔壁邻居大叔大大的嗓门把木木从发呆中叫醒,二叔是他最亲最想吐露心事的人,在心底他已经把二叔当成父亲看了,二叔也不容易,养育着一大家子的人,可还是经常地接济他帮助他,木木幻想着假如自己有钱了,一定要好好的孝敬二叔。这样想着手却没有停下来,赶紧地从被窝里爬起,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急急地冲了出去。二叔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木木,你的残疾证我从你三叔那儿要回来了,我帮你从残联申请到一部分钱,你不是想盖新房子吗,这次有希望了。你有空的话来我家一趟吧,我再给你凑点就差不多了。还有残联要招一批助理员,残疾人优先,你下来把我给你准备的书拿回去好好学,争取考上,一个月也可以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来了再细说吧!”

        仿佛漆黑的夜晚里忽然燃起了一堆篝火,木木的心里涌起了希望的光,他从来没想过残疾证可以帮他什么忙,残疾证是三叔给他办的唯一一件事,虽然办下来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优惠,倒是三叔自己用这个残疾证给自己申请了一个养蜗牛的小厂,听说因为有残疾证省了不少税钱之类的,木木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反正残疾证也不是自己办的。没想到二叔居然会用残疾证给他申请到盖房子的钱,木木一下子精神起来,匆匆地换了一件还算整洁干净的衣服,破天荒地照了照镜子……

        二十分钟后,木木坐在了开往二叔家的车子上,远处的大山隐隐地有了一丝绿意,有性急的桃花开始露出了粉粉的小脸,羞涩地笑着。路边的柳树也萌出了细细嫩嫩的小芽,被风吹着,远远望去,好象一团朦朦胧胧的绿烟,谁也挡不住春天的脚步啊。坐在摇晃的车上,木木的唇边荡起了一层淡淡的笑意,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新家的样子,青砖红瓦,纤尘不染,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干净的院子里,笑声在小院的上空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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