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千年前的暮春时节，雨滴裹挟着凉意从窗户边一点一点渗透进来，竹帘低垂，夜色在蔓延。

杯盏散落四周，残留着纵情声乐的余欢，他又梦见了她。

一重又一重的罗衣轻纱，少女的容颜掩映其中，一双明眸，清丽无双，抚着琵琶，相思调一遍又一遍。

初逢之时，也是这样的落花微雨时节，燕子成双成对的来，又成双成对的走。她站在鼎沸的人声中，弹着他谱的曲子。

 那时候，他已经是落魄世家公子。

01

名振天下的父亲挣来的荣华富贵，六个哥哥满腹经纶换来的平步青云，给了他声色犬马的少年时光。

歌管舞袖，玉璧环绕，身边的姐姐妹妹从来没有少过。他又遗传了晏殊一身的才华，精通音律，写得一手好辞藻。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他是真实世界里的贾宝玉，也是在那时候遇见他的小蘋。那是个充满春天气息的姑娘，明媚，娇艳，一袭罗衣，满身花香。

喝酒谱曲，月下弹琴，当时只道是寻常。

锦衣玉食的出身，滔天横溢的才华，才养出了一个儒雅多情的晏几道，一个清清朗朗的世家公子。

父亲官拜宰，门生遍布天下，哥哥仕途顺遂，如果他愿意入朝为官，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少年郎的清高孤傲，未参人事，让他拒绝参加了科举，醉情于花间小径。

没有人永远是少年，但永远有人不会长大。

02

恣意欢乐的日子在十七岁那年戛然而止。那一年，父亲晏殊去世，生前为他所谋，不过一任判官小吏。

烈火烹油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相府屋顶的华漆剥落，长出了生命力蓬勃的野草。

朝夕相处的小蘋离开，几上温好的酒逐渐变凉，一场牢狱之灾轰然而至。

神宗熙宁七年，好友郑侠反对王安石变法，进《流民图》被抓，晏几道被搜出《与郑介夫》一诗：

“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

以反对改革为名，被逮捕入狱，时年三十六岁。

后来宋神宗因为赏识晏几道才华，才将其释放回家。还让他做了开封府下一个小判官，大概是真的不适合官场，还没有到退休的年龄就辞官回家，做他的平头老百姓去了。

03

世家公子沦为一介草根，也不过是几十年光阴时光。正如在脂粉中长大的贾宝玉，最后也不过落了“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出家为僧的贾宝玉后来在游船中重逢沦为船妓的史湘云，，已不复当年中秋蟹宴的盛景。

晏几道在中年失意之后也曾偶遇故人小蘋，只是当时千娇百媚的女娇娥已流落烟花草巷，徒剩残花之色。

连同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一并逝去。杯盘狼藉，酒醒时分，他又想起了当年的她，

但恐怕，当时的月光照耀的不仅仅是那个如彩云一般的姑娘，还有相府门前威武的石狮和曾经的欢声笑语。

只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一如林黛玉知道贾宝玉去西海沿子，因烽火下落不明时，在绝望痛苦中跑去怡红院拍门喊“宝玉开门，晴雯开门”于泪眼朦胧中哭着说

“我来找宝玉，她让晴雯给我送了两块旧帕子，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而后贾宝玉黄泉路上偶遇黑白无常，提到所寻故人，也只能说一句“姑苏林黛玉”。

他们年幼时结缘，一起长大，一起玩乐，但最后他们都不在了，连同那样烈火烹油，繁花锦簇的日子也一起不在了，只剩下一句：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