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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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五期“一别两宽主题”写作活动

威海冬季,有种与世隔绝的肃穆感。

不同于南方小城初冬的温柔灵秀,周稚于此地窥到一阵带有悲剧色彩的破碎波澜。

青灰天下的海面,疑似一幅画家笔墨倾洒后的虚冷油画,远处汹涌翻飞的海浪宛若万千白蝶展翅流光。

不用过多想象,她便觉出眼前场景完全会使刘甜称心满意,当下不自觉生出一种周末闲暇时高低得带她来趟威海的觉悟。

说来好笑,刘甜那张明明稚气显嫩的脸上却有种与当下年岁不符的悲观微漠,本喜花里胡哨的缤纷年纪却时常一身黑白装束。周稚偶尔会装出一副凛然阵势抨击刘甜,“你这成天不是黑就是白,哪里有一点活力的样子。”

清秀面容上敛去几分淡然,刘甜作以嘲笑反攻:“是你品位还不够高深罢了。”

外界都觉着,这两人情谊颇有点格格不入的荒唐意味。

遇到刘甜前,周稚爱往些沸反盈天的繁华场所里钻。与刘甜结识之后,许是受影响过甚,她反倒行事作风愈来愈与对方相似。刘甜喜静,哪里清冷哪里便是她俩的容身之所。单凭相貌很难将她俩混为一谈,性子就更是冰炭不洽才是。怪就怪在,她俩还偏就打破世俗偏见,在人生轨道上越走越近。

也确实以某种程度来讲,她俩看似相衬又相悖。

大概是两人刚毕业同到一家公司应聘,求职岗位莫名一致的离奇经历,又因求职那天路途中突降急雨,一块同躲咖啡店屋檐下的不谋而合,让她俩都有种比离谱还离谱的牵绊感触。

机缘巧合下,那朵友谊花便莫名其妙绽放了。

周稚此次来威海,需要去建站公司与产品经理沟通接下来的设计方案与前端实现问题,再而做好品牌调性把控。但她比谁都清楚,这次出差不过是上级敷衍指示,再者她所仰慕的职位也将欲到手。

“周稚,这次你升职的事已板上钉钉。回来我就向上级汇报,主管一职非你莫属。”夜空下野蛮的疾风里,总监来时的友善叮嘱与保证如一颗暖心丸缓缓从心底绵延至全身。

周稚眼里瞬时又添了几味坚决。

资本压榨的世界里,她和刘甜像陀螺似的拼命顶着压力被标准榨得体无完肤,不曾想她竟还比刘甜早先一步,终在二十八岁时隐约迎来了人生第一道曙光。她一直信奉,生活不需要比旁人好,但一定要比以前好。

生活会好起来这话太显苍白了,她得一直占据上风,才会让身旁看戏的人继续鼓掌喝彩。

白雪飘忽而至,眼前汹涌的浪潮气势慢慢平缓下来,显得海边的零星几人渺小又孤单,貌似一些徐徐挪动的黑点。周稚刚给刘甜拍下几张她深觉美感与骨感并存的美照后,手便迫不及待地重新揣回了兜中。

实在是冷。

晦暗天色下,纷飞的雪尤其醒目,本就皎洁的地域又覆了层纯白。周稚拢了拢衣领,抖落些许方才落到肩上的雪,最终她还是败给了这突如其来的雪和寒风侵肌的冷气温。

十分钟后,她上了出租车。

饶是车内空调开得很足,周稚却仍觉得身体还未从寒冷中回过神来,一阵阵打颤。

自然,温差变化也是需要适应的。

晚上回酒店后闲着无事,周稚拨通了刘甜电话。

通话内容无疑是项目进展如何,场景照片绝无瑕疵之类,当然还涉及到未来前途喜讯。后来直到挂断电话,周稚才像预感到些什么觉出此次通话刘甜兴致并不高昂。当然也或许是她多虑了,因为没过几分钟微信便收到了刘甜的晚安信息。

待她睡意泛滥时,窗外的狂吼怒吼已转变成了低哑呻吟,入睡后的脸上稀奇显出几分飘然。

残酷工作量让周稚尤其地依赖药物,床头柜里几乎塞满了各式各样被刘甜扔来的保健品。即便如此,她能完好睡着的觉仍是越来越少。

那晚,尽管暗黑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又收获了难得的清闲,但周稚仍是浅睡一阵醒来后再难入眠了。耍玩了会手机神志反倒愈加清醒,她微叹了口气起身站到窗边。白皙指尖轻拂过窗纱一角,但见天边皎白弯月不知何时露了面,夜空中也蹦出几颗忽明忽暗的碎星垂在乌黑夜幕上。

然而局面反转,犹如上天跟她开了个敷衍玩笑。

周一在宣布升职名单后,周稚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面目上还是微微显露出几许愕然。会议室里刺目的白光碎裂在地,那一刻的明亮疑似充斥着几分不洁。

这好像不是偶然失误,而是必然结果。

目光下意识地触及到刘甜那张熟悉的脸,她适才领略到荒谬一词。

恭喜的话禁在舌内,像喉管被人割断发不出声响。直至被同事推搡了下,才像神识醒悟了那般装作镇静冲刘甜道贺,似真似假的婉辞毫无破绽离了嘴,木木的怅惘倒是沉重堕回心底。

一束光隔绝了两方世界。

这场仗,她像雾里看花一样带点蒙圈。

冷风从半闭的窗户钻进,给暖室捎来股正合时宜的清凉,周稚顿时清醒了不少。

办公室里的各色人脸半晌后恢复如初,唯独“获胜者”一副不苟言笑的冰冷脸色。曾几时对她情礼兼到的总监,现下又变换了副淡漠嘴脸。日光恰好坠在总监办公室一角,那块豁亮的黄色区域里,她瞥见总监朝刘甜亲昵温笑。

看来那句板上钉钉的“誓言”到底是出现了谬误,周稚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模糊残缺的光斑在白墙上来回晃悠,她眼睁睁瞅着自己慢慢枯萎。

起初是发觉头晕脑胀,再然后感知到像白纸似的飘荡在地面时,不过一刹那,软柔躯体便像落叶一样翩然倒地。

她发烧了。

周稚第一次在医院醒来时,已近深夜。

歪头瞥见玻璃窗外密集了无数水滴,隐约发觉有潮气从窗沿处蔓延开来。开始是浑身发冷,有种像在数九寒天时跳入寒湖被冰水浸透骨骼的无尽僵冷。后来寒冷退却热浪突袭,灼烧代替凝冻,身体更是难以抑制的将欲爆炸。头始终昏眩发胀,嗓子紧涩冒火,病痛的折磨倒是让她很快闭眼入了眠。

再次醒来是次日清晨。

窗外的雨早都消停收尾,天却依旧像没放晴的趋势。抬眼上望,悬顶的天像染上脏污的浊灰色,偏巧又有浓雾从中作梗,于是两者结合起来给人极其明显的苍凉黯败。

刚睁眼后没多久,护士便来查看体温。

口罩下的透澈眼带着对病患一视同仁的温文,检查完毕,护士正身离开时还好意补充了句:“多休息。”

周稚报以浅笑回馈。

晌午过后,天色离奇转晴。

半拉的白帘旁倾泄进一束微光,连带枕头边侧都黏着些许温热。

周稚正介于光与暗间半闭着眼休憩,多年来加班熬夜到惯性失眠,饶是再身体强健的她也终是顶不住了。尖锐的手机响铃霎时搅乱了这方沉寂氛围,她一眼瞥过去,渐变蓝屏上跳跃的名字,是刘甜。

心肺俱凉的怆然猛地又重回身躯,须臾间失神的眸里反倒有种心慌意乱的蒙圈。

踌躇间她按下了接听键。

“小稚,身体好点没......”不知是空气里漫溢的消毒水气味让人窒息,还是再听到那句熟悉问候却是多了些淡然,总之让她萌生出一种时过境迁的割裂感。

“对不起。”刘甜声音因负疚少了些往日亲昵,似是察觉到当下状态不甚妥转而佯装出一副镇静情绪停顿几秒后又添了句,“在医院......好好养病。”

她下意识地关心倒使周稚突然厌恶起她佯装的善意,“你什么都知道却独独瞒着我,是因为我的感受不重要还是说我不配知悉事实真相。”话毕又有些质疑那天的荒唐,甚而鼓起勇气怯懦询问:“名单.....是真的?”

“是。”无需再解释,即便隔着电话,刘甜也一定能辨识到周稚此时此刻心底的绝望。

“改天......我们找个时间聊一聊,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刘甜诸如一句摊牌似的陈述,周稚顿时感到她的声音充满晦涩而显着自凄。这般落寞回应使周稚一时恍惚又带股怄气腔调开口,“恭喜刘主管得偿所愿。”不过短短几字,却几乎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

“我没闹脾气,我只是愠怒你所有事都瞒着我。朋友不就是用来分享喜怒哀乐的吗,可你每次都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你现在不想说那我也不屑听!”

毅然挂掉电话后,周稚下意识地顿住。望向床尾的眼神,瞬间由愤怒转为了茫然。

说不甘心是假,但此人是刘甜好像也还算称意。

她知道刘甜失眠比她更为严重,只是她从不抱怨。

乘坐地铁的简短时间里,刘甜更多是在闭目小憩。直至地铁抵达终点站,她迈进公司后,才会强制褪去由内而外的疲惫,立马佯装出一副最佳状态迅速投入工作中。周稚不止一次絮叨她机器都没这么拼命小心猝死,她仅是莞尔一笑。中午也只会随便扒拉两口饭然后补眠,周稚当然知道刘甜比她累得多,有时甚至觉得猜不透刘甜,总觉得那副绚烂皮相下的她破烂不堪诸如一潭死水。

她有时真这么觉得。

所以她只能生些怨气,怨她所有事都藏在心底不与她讲,她正是气这个。

刘甜名字听着温柔乖巧,相貌也玉软花柔,偏她性子一点也没有如小女生似的娇羞温情,反倒有种似男子的爽朗气概。她走路步伐迈得很快,但每次都愿意停下等周稚一块走,会为了她在菜市场跟摊贩还价;刘甜讨厌喝奶茶,但每次会将周稚递来的各种口味喝个精光,末尾再补上句:以后我不会再帮你喝了,但也仅是说嘴而已。

刘甜向来宠溺周稚,哪怕她年纪比周稚小几个月。

周稚的出租房没有刘甜那般宽敞而实惠。后为节省房租,也为寻个由头跟刘甜一块住,她断然搬进了那个两室一厅的户型里。夜深无眠时,她俩会肩挨肩地坐到客厅落地窗前俯瞰窗外,周稚总会指着最亮最高的那层楼同刘甜深入探讨,“你说我们会住到里面吗,怎么现今社会好像每个人都不喘气似的向前跑,努力又会有收获吗?”

往往刘甜先笑而不答,而后以一种似成年老者的沧桑状态发言:“总会有的。即便没有,也只能向前吧......”末尾的一句微不可闻,让周稚认同又莫而涌上股伤感思绪,她便迅速转移到下个话题,直至她们睡意泛滥。

刘甜看似年轻稚嫩,但有些事处理得靠谱利落。周稚常往她比作月亮,清冷但明朗。

可现在她觉得刘甜好像变了,说话吞吐办事不敞亮,完全不像是她的干练作风。

心口闷闷隐胀,喉头也涩得发不出声,潮湿液体淌到下巴尖,那点冒出的晶莹更使她心窝愈发刺痛。“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周稚在短暂停顿后,自说自话地补上了这句。其实她的眼睛媚而不妖,水渍染湿后的褐色眼珠映现在金光里恰似一颗宝珠,只是这颗宝珠里满是悲恸 。

天空现已完全撕开迷雾,视觉里是一整个清新的蔚蓝色,可周稚心底鼓噪的阴霾却越涌越甚。

呆坐了一晚直到曦光四射进窗,她整个人仍是种迷蒙状态。

这是第一次她们之间有了隔阂。

周五夜晚异常冷,下班迈出公司大门后,周稚只一眼就瞧见了喷泉边伫立多时的刘甜。

很明显,她在等她。

皎洁圆月明晃晃悬在头顶,地上两块黑影始终绞缠不清。即便周稚步履匆匆,身后那股浅浅淡淡的琥珀木香像是牢牢裹在她身,从后方脊背迅速蔓延至前端鼻腔。隔着熙攘人流,周稚那张憔悴面容上假意装出几分赌气,她回身瞥了眼刘甜,然后以一种虚无缥缈似的薄凉语气张口:“老地方见。”

这种鬼天气即便拢紧了衣领,也还是能感受到寒风侵肌的刺骨感。

在职场里待久了,暗说发生的任何事周稚都能做到波澜不惊,七年的锤炼与阅历让她熟知人情冷暖懂得独善其身。可她与刘甜不单是同事,更是盟友兼后盾。所有人包括周稚父母都以为是周稚在迁就刘甜,其实是刘甜承担着更多,沉默寡言既是她的遮眼法也是一种武器。

还记得刚入职的第三周,是周稚生日。

那晚周稚怎么也没想到,刘甜会带着生日祝福登门。那块写着“爱和快乐”的水果蛋糕上,她仿佛窥见她近日所有的晦涩与苦闷全被眼前这抹甜悄无声息掩掉了。眼泪染上潮湿,她也首次在旁人面前暴露出了她的脆弱。

没人不喜欢藏匿着浪漫的祝福,那种直击灵魂深处的真诚使周稚完全放下戒备,与刘甜促膝谈心。

还有某次,因周稚疏忽搞砸了项目主题,也是刘甜陪她通宵编辑了三个晚上。台灯暗照的周遭光圈里,周稚瞥见刘甜已然疲惫至极,尽管光线晦暗不明,她仍是捕捉到了她眼眶里交错缠绕的红血丝。

自始至终,刘甜没说过一句累字。

当然,这样的情形还有很多很多,周稚愈是追溯愈是发觉刘甜在她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份量。

是以,她现在确实想迫不及待听刘甜解释,她想看看那个表面冷漠如冰私下拼命坚持的女孩子到底心里装着些什么。

爱转角大悦城的二楼,又重新翻修了一遍。

相较此前的动漫风,现下的极简奶油风倒是显得温馨又庄重些。

餐厅老板显然今天心情颇佳,嘴里的流行曲儿哼个不断。直到不经心瞥见周稚与刘甜两位熟客时,才收起小曲,满脸温笑的问候了句:“两位姑娘可有些日子没来了,瞧小店现在的装修还入眼吧。”微咪的眼好像迫切想听到认同,继而聚了神又摆一副逗笑的静候状貌。

在听到周稚与刘甜两人一致称赞“老板眼光不赖”时,如孩童似的他立马做出了副意气自得的神情,显然没捕捉到两人脸上的微小情绪。

随后一道墙,巧妙隔开了闹与静。

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刘甜那张熟悉脸庞上依旧是那张见惯的一脸漠然。几秒后初见端倪的忐忑显现在这张脸上,随后又加重了几分心平气静,也没有再显现刚进门时的面无表情。

“小稚,你所有感觉到的事都是真的。”刘甜还是那副轻柔语调,只是比以往多了丝颓靡。

“可我没有选择,我从来就没有选择。”

她的声音不过顷刻却苍老了很多。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世上可以不劳而获的只有贫穷和年龄。隐藏野心见机行事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我的人生从来就是被安排好的,容不得自己做主。”话毕后她重重叹了口气,有种堕落前祈盼曙光到来的矛盾。

“他们一直在拿我作比较,方方面面。二十岁之前的我是这般,现在也照旧。你知道有这样一种人,她们生来锦衣玉食富贵显荣,可那些看似风光的背后就连情绪都是部署中的一环。糟糕无望的青春只会一年一年延续下去,过程不会坎坷只会充满悲凉。”她一圈圈钻着自己的心,仿佛就快见底了。“是!我没跟你讲过我的家庭状貌,我其实家境优越父母睿智,但凡涉及到学习方面他们尽所能的助我成材。只是毕业后,这颗‘明珠’就该发挥价值了,那些过往的艰辛与成全不过是他们下的好大一盘棋。棋子的作用,无外乎尽其所长,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也不能走错。”

“被人嫌恶也好,明里暗里直戳痛处也罢,这些轻蔑于我来讲都微不足道。我来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抱着玩的心态,如果懈怠、迷失一丝一毫,我便不能再把控好生活节奏,所以只能一往无前,只要我还活着,就没得选。”

......

刘甜脸上的无奈一清二楚,太过激烈的情绪让她话音里带着些尖锐,只是还是酸涩成分更重些。

“一滩烂泥若只是烂泥倒罢了,但珍珠只能是珍珠,你懂吗?”

“现实就是这样,它永远在逼你前进,它只要结局不要过程。”眼眶中竭力忍住的泪,此刻终于划过脸颊轻飘飘坠地。“我们是一种人,都希望得到最好的。但你有退路,我没有。”周稚明白她紧守的屏障终于褪去,无意间淌下一滴泪到手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听着刘甜近乎绝望的丧气话,她也跟着揪心紧绷。

刘甜大段肺腑之言吐完后圆亮的眼又重新聚焦,似是交待完了一切,她从座位上拽起包预计远离此地。

“可人生是自己的,你没必要一直逼迫自己向前走。”一阵窗隙间倏忽而至的风,仿佛给周稚这句话添上了一点节奏感。

刘甜才跨出的脚步便又顿住,恍惚的眼透出几分凄厉,“我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也从来不敢奢求刘家独一无二的偏爱。在这趟沉淀已久的浑水里,他们压根没人会关心我付出过几许努力,撑到底没,摔得惨不惨,我只能用成绩说话。”

“更何况,一个外人......

又有什么资格去权衡一切。我一直向前走,只是不希望他们认为我再没有了利用价值。”

那天周稚想不出她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从大悦城出来后冷风依旧,突兀的冷气再次卷席了她。

好像,那晚是有月亮的,又或者没有。

仲夏端午,周稚选择回家和父母一块过。

列车一路向北,开往盘旋山路。山间树影隐隐绰绰,仿佛透过窗户能感触到窗外轻柔的风。树是绿色的,风大概也是绿色的。

临近端午的大街小巷洋溢着一股清香适宜的粽香味。不同于南方的咸肉粽,北方粽子以甜口为主。新鲜糯米或黄米搭配着蜜枣、花生、红豆,用芦苇叶再严密裹好,上锅蒸熟后便可享用丰盈软糯的鲜粽了。

而困扰周稚许久的失眠,自从到家后有种莫名其妙的转良现象。

只不过半年,父母脸上就又有了岁月磨蚀过的印痕。原先父亲的宽厚臂膀乍眼瞧去只觉得缩减了一圈,眼神倒还晶亮如昔。母亲的头发之前就不甚好,现今瞧去更是诸如一团杂草,那团干枯杂草里白色漫溢。

一瞬腾起的激昂里带股子无奈,周稚蹙眉开口:“妈,你是不是又用劣质洗发水了,你瞧你这头发唯一的一点营养都快搞没了。还有我爸,活儿太重就重新再换个活计呗,我看他都有点驼背了。你们老是不爱惜自己身体。”

母亲愣了愣,略显迟钝地回嘴:“你上次买的洗发水早用没了,这是在超市促销活动时抢的。那售货员极力推荐说老年人用着不错,我想着买回来试试,不好下次再换别的牌子。你爸这人皮相是看着五大三粗的,实则都是虚胖,上了年纪的人都那样,不用操心。”

明黄将屋内照耀得一派生机,周稚正盘算向卧室走去,又听到母亲一句近乎熟悉的惦念:“小甜这次咋没跟你回来玩两天?她常年又不回家,一人待在上海多孤单呐。”

“有个项目需要她跟进,暂时来不了。”周稚勉强糊弄过去,眼里流露出一种未曾有过的怯弱与忧郁。

这些年来,闲暇休息时带着刘甜上家里小住已然成了习惯。一面为纠正营养,一面想带她散心解忧。她实在不想看到刘甜整日像个机器似的运转不停,再操劳下去她真就如机器一般冷漠死板了。

是以又让她怎么跟母亲坦露,其实自那晚见面后,她与刘甜除去工作上的羁绊私下几乎再没牵扯了。为了不让周稚难堪,刘甜重新另租了房子搬离了原先住处。

停止联系,好像是她们做过最默契的事。

可周稚冥冥中却觉得,刘甜尽力陪她走了好长一段路,不然她应该可以更快抵达那个位置。

不像周稚多年来,其实并没做出什么成绩。

她虽也拼命在那方寸之地熬磨精力,赶这个或那个进度,以一种半清醒半疯狂的状态投入工作。可是曾经满怀憧憬的未来被逆运一刀斩断,多年的面面俱到不过是为悲怆买单了而已。从她将希冀予以来日时,几乎很少见过黄昏,可是满心满眼期盼的那份生机还是在她手里溜掉跑远。

想到刘甜,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重又翻腾上涌。

脑中莫名蹦出一句话:“一无所有,干净自由。”

想到刘甜似承受了千钧重负,已在麻痹不忍的路上愈行愈远,她才仿佛意识到这段“荒唐”情谊耽搁了刘甜很多高效时间。

但她有一点似乎说错了,周稚并不是给自己留有退路。以前的她也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用,但自从那次的梦被打碎后,她才发觉有些执念可以不用那么深。因此她才会讲出:“人生是自己的,你没必要一直逼迫自己向前走。”

是啊,以前她又何尝不是不负野心,马不停蹄。

可她并没有因此而过的更好。

她们都火急火燎地迫切窥见结果,可是追求的目标根本不纯粹,也没有享受其中,而是像机器似的一味高速旋转。尽心竭力没错,追求自己想要的也没错,只是不该将自己也遗忘掉才是。

可是,刘甜正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那种角色。

正如她说的,你有退路,我没有。

那天她下意识地想回嘴但被清醒思绪抑制住了,她很想抱住刘甜在她耳畔温声安慰她:“你有啊,我就是你的退路。”可最终那句憋在舌尖的话没能公之于众,她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像个局外人那般听她诉完了所有的苦却做不出一点表示,唯有在刘甜走后默默的以泪洗面。

也或许,是她不想承担这份未知代价吧。

她其实也没敢承认,骨子里的她有一种逃避世俗裂痕下的懦弱。以前所有苦难都是刘甜帮她扛,而现在这份没能妥善解决掉的心魔只好被她再重压回心底。

周稚休掉所有年假后预备提离职的那个月里,不止一次听同事微声絮叨刘甜的八卦。

私密性不强的宽敞空间里行政小曾脸上的嫌恶一览无余。过于剧烈的情绪和压抑着的话声让她胀红了脸,随后抽空瞟了眼周遭,佯装着自然,又低垂头颅和身旁那个喜闻八卦的同事畅聊起来。

“我跟你说这刘甜可不是善茬,你别瞧人外表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女生形象,背地里万没这么简单。那天我眼瞧她上了辆豪车,你猜主驾坐着谁?是衡力集团的刘总,一个刚毕了业的女学生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搭讪上这等身份地位的老总的。哎呦!你是没见,那娴熟口吻简直不要太亲密,怪不得轻轻松松升到主管职位,原来人家有后台有靠山......”

同事帮腔:“怎么不是,现在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不自爱喽。”

待在隔壁,周稚只觉得自己全身像被人扎满尖刺,晦涩不悦蔓延了全身,几乎下意识地反驳了回去:“有空在这胡说,不如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何还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

情绪尚未宣泄完又像是给刘甜抱不平,她愤懑的又补了句,“不要轻易评价别人,你又了解旁人多少。”

那两人本就理屈在先,只好怔怔地闭了嘴,脸上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八卦神色。

周稚隐约猜到,那人是刘甜父亲。

转念却又思悟到刘甜承受的代价又岂是这一星半点的小痛刺痒,或许,多年来她早习以为常了。周稚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残忍,玫瑰尚有花期,但珍珠却永不褪色。对刘甜来说,执念是她的精神力,又像将她抽皮剥筋的罪魁祸首。

她恐怕,早都没退路了。

开端的选择就注定好了刘甜今后的结局,只要她不停不歇,就仍觉得自己是拥有胆量和底牌的。可是注定了她这一生阴郁不止,再难快乐。

想起当初为主管一事责怨她,她倏然懊悔心泛滥。眼眶潮湿的痕迹无缘无故愈来愈重,泪液无端掉个没完,先淌到下颚然后再重重坠地。她差一些让刘甜背负上自私和背叛的罪名,可她又何尝不自私呢。

明明她才是那个懦弱虚伪的废物角色。

也是这段断崖式绝交让周稚意识到,关乎嫉妒虚荣人格自尊的舆论都是扯淡,刘甜连自我都舍弃了,她哪里有归处。

她一直是孤身一人在奋战,直到遇见了她。

后来周稚总忍不住猜测,她究竟带给过刘甜光和热吗。

答案是肯定的,一定有过。

那段金色韶华里闪耀的美好不会是虚假的,可让人感到痛苦的是,尽管周稚长时间与刘甜待在一处,但她仍是孤独的。刘甜出生即在泥沼里,挣扎了很久不过是愈陷愈深而已,她等不到那双手,也或许她曾把周稚当成那双手,可她最终明晰没人能做那双手,她唯一的生机也是死路,便是永永远远沉溺于此。

经历过一月的颓丧期后,周稚终于接受了这个结局,也只能接受这个结局。

赶在新公司入职前,周稚又跑了趟威海。

七月的夏天,海是可触碰的蓝天。

海不辞水,故能成其深。青蓝天下的海面,乍眼望去还是一副画家笔墨倾洒后的油画,不过不再虚冷,而是有种自带滤镜的温和感性。远处汹涌翻飞的海浪宛若万千白蝶展翅流光,沙滩暴露在阳光底下,慵懒又显柔软。

过往日子仿佛匆匆而过,涌向海洋。

周稚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和有些人最好的结局就是互相杳无音信。她不敢设想刘甜未来的命运,可是希望她每向前一段荆棘路便少一点,她希望刘甜的黑暗永远不会到来。

她衷心希望。

(完,感谢阅读)

以上网图侵权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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