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父亲突发高烧,平时壮硕坚强的一个人,哆嗦成了筛子。我和哥都忙着打电话,找车,他的大孙子给他披上厚厚的一条棉被,父亲偎在他大孙子的怀里,仿佛是无助的孩子。
车来了,我和哥一起把父亲搀上了救护车,哥俩一人架一条胳膊,费力的拖着哆哆嗦嗦的父亲,一步步挨上车。
在车上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全然忘记,只记得车窗外,飞速往后躲的一棵棵树,仿佛黑色的鬼影,令我胆战心惊。
父亲被送进急诊科,医生朦胧的双眼,让我不禁有些焦急。大致检查之后,父亲打上了吊瓶,我们的心才安定下来。
当天晚上,测血糖,仪器不显示,医生怀疑机器是不是坏了。第三天,测得血糖20多,还是那台仪器。
第四天的晚上,父亲高烧已经退了,体温恢复了正常,可以下床走走了。我搀着他的胳膊,从走廊的这头,走到走廊的那头,从走廊的那头,走到走廊的这头……
一个星期的时间,父亲已经在病房和病友谈笑风生了,一天晚上,天气似乎不那么冷,我提议和父亲到医院外面走走。
爷俩从电梯下来,走到路边,要过马路了,我习惯性的伸出手,要去抓父亲的手,可是,父亲的手却藏在了身后,那一刻,父亲忸怩的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哦!好像我的手好像一直在牵儿子的手,却很久很久没有牵过父亲的手了呀!
多少个夜晚,我曾牵着儿子的手,走过大街小巷,走进商场饭店,走出家门校门……牵手,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动作,每次过马路,我总要牢牢地抓住儿子的手,生怕,他自己一个人跑掉。
父亲的手呢?我已经忘记了牵父亲的手的感觉。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干枯如沧桑的松树皮,皲裂如干涸的黄土地。那双粗糙的手,很久之前可能就已经离开我的手,离开我的身体,只在我身后摇动,我却一直向前,向前,向前,不曾回首张望。
父亲的手,儿子的手,一个攥着我的昨天,一个握着我的未来。我站在这中间,不停张望,像站在十字路口,迷路的孩子。
我收回空空的手,用胳膊挡住了马上迈步的父亲,一辆车从我们面前疾驰而过,尾灯拉出一条红色的粗线。
我仅仅抓住父亲的胳膊,终于,父子俩,走过了马路。
出院的时候,儿子嚷着要去接爷爷,我带着儿子去。老远的,看到爷爷,儿子就飞也似的跑过去,一把抓起爷爷的手。
“爷爷,你没事儿了吧!”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
父亲笑得像一个吃糖的孩子。
儿子拉着父亲的手,把爷爷扶进车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父亲只是咧着嘴笑。
到老家了,父亲下车,我们要返回自己的家,儿子把他爷爷扶进屋里。我站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景,竟有一丝羡慕和嫉妒。
到小区了,停下车,我牵着儿子的手,一起走过那条走了不知多少遍的路,慢慢地,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家,就像多年前的父亲,曾经牵着我的手,无数次走过家门口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