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方言杂谈-清起来

清起来,天拦地(‘太阳’的方言表述)还没有露头,在董家寨“济世堂”药铺门前,站着一位光着头、四方大脸、络腮胡子里夹杂着几根白胡须,身穿对襟汉褂子、敞着怀、袖子免到胳膊肘子上边,下身穿灰色兜裆裤子、裤腿角子也免到膝盖上边,露出的皮肤黑黝黝地、汗毛根上净是汗水珠子的中年男人。只见他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都是焦急的眼神,气喘吁吁的。他抬手正在拍门环,嘴里喊道“董先生、寿岭兄弟、快开门!我来看病拿点药。”

董寿岭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蹬上灰色裤子,马利地穿上短袖白色汗衫,趋过鞋来,一边提鞋、一边咯噔着腿往门口蹦。边蹦边回答道:“来啦,来啦!”

董寿岭来到门后边,撤走顶门杠子,抽掉门闩,拉开门,一看叫门的人,说道:“德胜哥,谁咋啦?谁不大得(‘得病’的方言表述)?快进屋说说!”边说,边侧着身子让田德胜进屋里。

田德胜进屋喘了一口气,急促说:“寿岭啊,厌每黑呀(‘昨天晚上’的方言表述)下半夜嘞时候,俺大小、恁大侄子强子从外边撺(‘跑’的方言表述)回家来啦。不知道咋弄嘞?胳膊上挒了(‘弄了’的方言表述)一个口子。”昂头看一眼董寿岭的脸,接着说:“我解开裹着口子的布条子一看,乖乖,口子还不小嘞。就先熬点盐水给他洗洗,换块布条子给他重新裹上、包好。俺觉得这不管,就没让他动。我五更头上(‘天刚亮’的方言表述)就往你这跑来啦,看看恁能用啥法子治治(‘什么办法治疗’的方言表述),别耽搁(‘耽误’的方言表述)了。”

董寿岭低头想了想:“奥,挒了口子?咋挒的?”

田德胜想背书一样说:“我问俺小(‘我的儿子’的方言表述)啦,他从归德府回来嘞路上,路过青堌集嘞时候,在那行(‘那里’的方言表述)碰到打枪嘞,躲嘞时候,让枪招(‘打’的方言表述,‘招’方言读音zao)了一家伙(‘一下’的方言表述)。”

董寿岭拍了额头一下,倒吸口凉气说:“是枪伤!?这不好办呀这!那个县里治安队的刘晓厌每将安查(‘嘱咐、吩咐’的方言表述)过,这你也知道呀。这蹦子(‘这段时间’的方言表述)不让俺治枪伤、刀伤嘞,怕(‘害怕’的方言表述)给抗日嘞人帮忙。”

田德胜连忙说道:“啥刀伤、枪伤嘞?恁大侄子在归德府火车站上扛包卸货嘞,他能抗啥日?该着倒霉,这回碰到打枪嘞,不知道被那个孬种给挒了一家伙。他是啥抗日嘞?再说俺,恁还信不过。”

董寿岭又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吧。不管恁家大侄子咋得嘞枪伤,我先给恁拿几贴我自个(‘自己’的方言表述)制的膏药,这都是治刀伤嘞。我想,你拿回去,用盐水给他清理一下伤口,小心点,别再冒出血来啦,贴上去看看。另外,我再给你开一个方子,抓副药,让他先喝着,别感染化脓了。如果还不管,你再来找我,我再跟你去看看,咋样?”

田德胜想一想,说:“那管(‘行’的方言表述),恁给多拿几贴就是。”

董寿岭走到贴着“诊室”字牌、通屋子北头的里间里,坐在一张长条桌子旁边的圈椅(‘太师椅’的方言表述)上,拿过一叠纸铺好,抓起一支纤细的小毛笔,蘸下墨,以“做工,刀误伤胳膊”为病由,开了一张方子。接着又对照写完的方子,又誊写了一份。拿过誊写的一份方子交给田德胜,说:“这个方子你保管好,人家(‘别人’的方言表述)问起来,你就说是干活嘞时候,被刀误伤嘞。以后别提挨枪嘞事啦,让县治安队那帮子人(‘那伙人’的方言表述)知道了,就麻烦啦。”

田德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是恁这当先生嘞心眼子多。从今往后,我就不提枪伤这个茬啦,恁放心吧,我也不是贫种(‘傻瓜’的方言表述)。”说着,紧走两步,挑开门帘子,侧身让董寿岭先走出房间门。

董寿岭出了“诊室”门,往右一抹身,掀开柜台盖子,迈步跨进柜台里边,翻身又盖上。他先对这一个个装中药的小抽屉扫了一眼,在一个没有标识的抽屉跟前停住脚,拉开抽屉,拿出六贴膏药,推上抽屉。转过身来,他在柜台面上扯过一张烧纸(‘包中药的纸’的方言表述),将膏药包好。又在柜台面上铺开一溜七八张烧纸,将方子放到柜台边,扫了一眼方子,开始抓药、卮(‘称’的方言表述)药。弄完后,他不放心,又扫了眼药,看一下方子,核对后,把方子放进抽屉里,开始包药。

不大会,就包好药,扯过头顶悬着的纸绳子,或一包、或三包摞起来扎好,冲田德胜说道:“德胜哥,我先说开啊(‘我先说明白’的方言表述),这膏药药到不是很贵,象甘草啥嘞,但这年月不要买呀,有嘞时候还一天好几个价嘞,可能贵点呀。用嘞时候,先把膏药熥热了,闻着些(‘很’的方言表述)浓的甘草味就可以给他贴上了。贴上以后,就让大侄子别乱蛄蛹(‘乱动、乱蠕动’的方言表述),别把膏药蛄蛹掉啦。如果口子过大,恁就用刀子把一个膏药上的药膏刮下来,给他抹上,再用膏药布贴上也行。”

“那好,我听清亮(‘清楚’的方言表述)啦。多些钱(‘多少’的方言表述)?”田德胜一边接过药包、一边问道。

董寿岭低头想想,说:“不多要你嘞,咱乡里乡亲嘞,二十块钱吧,那膏药三块钱一贴嘞。”

田德胜想了想说:“管,给恁二十。”田德胜递过钱,就想走。

董寿岭把钱放进抽屉里,连忙说:“你别慌嘞,早贴一会、晚贴一会,现在没有多大讲(‘现在不要紧’的方言表述)。你清起来来能早,还没吃清起来饭吧。走,咋哥俩到孙老二那行喝碗胡辣汤、挒俩包子去。”

田德胜连忙摆手,说“不啦,不啦,我回家吃就中啦。”

董寿岭见状说道:“那好吧,我给你说,如果膏药不管,你就赶紧来喊我,我过去看看,知道吗?另外,别往外乱咋呼(‘吆喝’的方言表述)孩子受伤啦,这个事一定要捂严实(‘隐瞒’的方言表述),别让不怀好意嘞人知道了,净添麻烦。”

田德胜急匆匆摆手走出药铺门,往家赶去。董寿岭看着田德胜的背影,低头念叨:“这个老小子有点诓我,他儿子在归德府还是在哪行(‘哪里’的方言表述),干嘞啥咱不清楚,可不能能巧(‘恰巧、凑巧’的方言表述)挨枪了。”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管啦,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救人就救人,能帮衬点就帮衬点。这个事还是糊涂点好。”

隔了有七八天,董寿岭吃罢清起来饭,打开药铺门、刚坐到“门诊”里间里,田德胜就扛着粪箕子(‘拾粪的一种筐子’的方言表述)从街西边走过来,到了药铺门口,把粪箕子和粪铲子撂到离门很远的地方,跑进门里,一看药铺里没有其他人,就走进“门诊”里间里,冲董寿岭说道:“恁吃饭了吧?”

董寿岭抬头看了一眼,回答道:“将吃吧(‘刚吃过’的方言表述)。德胜哥,小强的伤咋样啦?也没见你再找我啊?”

田德胜说:“嗨,别提啦,恁的膏药还真管乎!伤口子都结疙疤了,人呀没啥事。”

董寿岭有点得意地说:“那还用说吗,你还记得大刀会嘞你师傅不?有一天,有一位来这行(‘这里’的方言表述)找你师傅的人,留下嘞这个方子,说治洋枪打嘞口子些管乎(‘很有用’的方言表述)。我就是比照这个方子调的药、治得膏药,能不管不。”田德胜说:“吆,还有这事。我说嘞咋能管乎嘞,原来是这。”

董寿岭接着问道:“你不好好种你嘞地,你今每(‘今天’的方言表述)跑过来,找我有啥事?”

田德胜说:“我跟你商量个事,我大小(‘儿子’的方言表述)说啦,他在归德府火车站扛大包,那行的日本人和掌柜嘞些毒(‘很坏’的方言表述),动不动就打人,那鞭子抽嘞口子一道一道嘞,他那些朋友没有好办法治伤。问问恁,能多给他些膏药,让他捎回去,给他们那帮人治伤?还能给你传传名啥嘞。”

董寿岭想了好大一会,才说:“这个事,管是管。不过,我得熬新的膏药,不能用印上‘济世堂’的名号,别让那行的日本人找我嘞麻烦。你打算要多少?”

田德胜说:“先拿二百、三百贴吧,他回来一趟也怪不容易嘞。”

董寿岭说:“咱说好了,一定不要替我扬名,我不稀罕。我就是帮那帮子穷人嘞忙,就当行好救人吧。新膏药四块钱一贴,咋样?如今这药太难弄了。”

田德胜说:“管!咱就这样说好啦。我去准备钱去,恁啥时候把膏药弄好,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董寿岭说:“你到过明(‘后天’的方言表述)来拿吧。”

以上这个片段中的“膏药”,田德胜的儿子田志强并不是给扛包的人用,而是给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大队里的战士用。因为田志强早就暗暗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一名抗日战士,他这次负伤,也是因与日本人战斗受的伤。部队被打散了,没办法才跑回家养伤的。田志强一用这种膏药,伤口好得快,就想买一些捎回部队里,在负伤的战士们用。后来,听说这膏药在当时可救过许多战士的命。

上述故事中有一个时间词“清起来”,在鲁西南部分区域方言里就是指“早晨;清晨”;因鲁西南区域也有一点口音上的差异,有把“清起来”叫做“撑起来”、“大清起来”等等,同样“清起来饭”就是指“早饭”。也有是“早起来了”的用法,如1927年《济宁县志》方言篇有记载:“清起来曰早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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