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沈生,年少而洁身自好。他在一个何姓人家家里教书。
何某是商人,经常要外出经商,每次需要一年或半年才能回来。何某和沈生的交情深厚,何某一直把他视为异姓骨肉看待,即便是历史上的雷陈、管鲍也比不上他俩的交情。
何某每次有事外出时,就让沈生负责料理家里的事,除了教书外,何府的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品,也都交给他筹划。
一次,何某去扬州卖货,沈生留在何府。一天晚上,沈生在书房配置印泥,珍珠玛瑙等材料都已经研磨好了,艾葺也都备好,只有银硃还没有做出来,于是就用双手揉和。
此时,来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童子,大约八九岁的样子,肩并肩提着红灯笼推门进来,对沈生说道:“主母请先生去后堂议话。”
沈生说:“都已经半夜了,不方便去,有什么事就传话给我吧。”于是他们就走了,沈生则继续揉起硫磺。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过来,强行要求沈生过去。沈生只好跟着去,走过一段曲折萦回的路,来到一间空旷的院子,很是宽敞,正房中点着微弱的烛光。
沈生站在院里。里面的人说:“春寒料峭,站外边容易伤身体。何况拙夫与先生的友谊深厚如同骨肉?故而我就如你的嫂嫂一般,进来又有何妨呢?”
沈生于是走进房里,只见案上燃着一双烛火,一旁垂放着红纱帷帐,沈生朝着帷帐躬身作礼。
帷帐中女子说:“妾身听闻先生精通《易经》,于是想先生算算拙夫的归期。我听《易经-系》里说:乾六画皆阳,纯阳刚健,当它静而不变时则专一而无他。这句话用在人身上是什么模样呢?”其实这是女子在以乾和坤隐喻男女幽会。
沈生听了,愤怒说道:“我之所以过来,是以为君家有不得已的事情,不曾想是这种琐屑之事,而且夫人想用男女来论乾坤永恒,但男女之间是要看正确与否,如果两者不是配偶,就会招致天诛地灭了。”
正要拂衣离开时,这时帷帐掀起,里面跳出一个赤身裸体的妇人,伸出双手就要来抱他。
沈生大惊,夺门奔逃。遇墙就翻,遇门就冲。过了好久才终于回到书房,得以平息下来。沈生喘息良久,恨恨地说道:“我和何君结为朋友这么多年,却不想何君的妻室竟然是这种人。此地决不能久留了。”
于是连夜理清账目,一句话也不说,打开门离开了。
第二天,何家的仆人来到书房,却没有见到沈生。去他家里一再邀请,却不肯再去何府了。
半年后,何某回来,问起沈生何在,下人说:“走了。”
何某便责备妻子说:“我和沈君是心腹之交。我一不在,沈君就走了,这其中必定有内情。是衣食照顾不周,还是怠慢了客人?还是在身后辱骂人被他听到,抑或仆童侍奉有所怠慢?”家人都说:“没有的事。”
何某因而徒步来到沈生家,登门请罪,并询问沈生搬回家住的缘由。
沈生说:“这件事不好告诉你。日后何君若是念起我,就劳驾您自己过来蔽舍。您家的大门,我是半步也不敢进了。”
何某大为惊异,再三询问,但沈生一句也不肯说。只是在何某走的时候,才对何某说:
“何君你是意气风发的大丈夫,还需严格家里的规矩,注意分隔内室和外人,不要让德望受损。”
何某愈发疑惑了,于是回去问妻子:“我走后,有侍女私奔或与人通奸的事吗?”妻子说:“没有。”
何某更加疑虑了,又去见沈生说:“我和足下的交情是什么地步,您却如此含糊其辞。若是不把实话告诉我,便不是丈夫所为。”沈生迟疑了许久,才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何某。
何某大怒,回去找妻子,先是掌㧽了一番,而后又是辱骂又是拳脚相加。仆人奴婢急忙上前拉架,才得以获救。
妻子问他为何如此,何某气得说不出话,进了内室,才结结巴巴地说:
“我在家里的时候,你还主持家务,尊廉守耻,有一副人的模样。我一不在,你就开始招客行淫,作出禽兽的行为了?”妻子问:“是谁给你说的?”
何某说::“是沈生。”妻子先是破口大骂,随后痛哭不已。何某一会儿冷静下来,细细思索道:
“我家并没有八九岁的幼婢幼童,沈生说的两个小孩是哪里来的。”因而叫人安慰妻子,而自己再次独自拜访沈生,问他说:“我家并没有八九岁的幼婢幼童,先生你也是知道的。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沈生这才思索说:“好像是这样。但我却没有骗你,我还记得那时去的时候,没有经过你家厅堂,而是走进一道小门朝东面去的。当时我正在揉印泥,还没来得及洗手,每经过一道门时,我都用手扶了一下,印泥此时还应该涂在门框上呢!”
何某便说:“何不去我家仔细审视,以解开你心头的迷惑?”
沈生于是跟着去了,回忆那天晚上经过的路,记得是从大厅前的夹道往东走,来到一间厨房门前,门边还能隐隐看见朱红色。
沈生急忙指给何某看。来到厨房后的一道门前,门框之间,也有红印泥。走出来就是一片空地,一直连接到街上,而斜对面,有一座废弃的住宅,有三间茅舍,门上的朱红色更为明显。
推开门进去,在满屋的蛛网老鼠屎间,有一席红纱帐,半垂半揭着,后面却藏着一口棺材,而前面的香案前,摆放着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各自手拿着红灯笼,在风的吹拂下冉冉如生。
何某说:“这是某人的小妾,因为淫乱的事败露而身死。你说的裸着身子来抱你的女人,大概就是她了!只是差点张冠李戴到我妻子头上,让我的德望受损。”
沈生羞愧得脸红,愤怒之下将纸人摔倒地上,在摔断的纸人支架之间,竟然还有鲜血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