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阿婆的一生

阿婆婚姻的不幸和曲折,超乎我的想象……

阿婆出生于50年代,那时候虽然全国解放了,但是有的地方子女的婚姻还是由父母包办。阿婆经父母操办和同村子里一个长相帅气的小伙子结婚了,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妥协、委屈、叛逆和无奈,这样的婚姻注定是一场悲剧。

当时那个小伙子喜欢上镇子上一个长相一般的姑娘,但是两个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准备结婚。但是,小伙子的家里人死活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最后硬是给他找了同村的一个姑娘做媳妇,她就是阿婆。为此小伙子和家里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是败给了老顽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时候小伙子是村里的队长,阿婆是记账员,给大伙记工分。年轻时的阿婆勤快能干,踏实,人长的很标致,算不上美人,但也是个漂亮姑娘。阿婆被小伙子的父母看上了,认定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就这样,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样把原本不想爱的两个人硬是凑到了一起。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不牢固的,而且还有远在镇上另一头的姑娘呢,她时常牵动着小伙子的心。阿婆的婚姻注定是一种悲剧。

果然,两年后镇上的姑娘公然地成了小伙子的情人,阿婆气的差点背过去。小伙子家里这边装了一拖拉机的人到镇上帮阿婆要人(在村里小伙子家家族很大,只他亲弟兄就五个,还不算其他的同宗同族的人),人是要回来了,可是心却没有要回来,小伙子经常到他的情人那里去小住。

这期间小伙子和阿婆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为了孩子,阿婆选择原谅,只要小伙子回心转意,孩子就有爸爸,家还是完整的。可是小伙子的心依然没有因为孩子而被拽回来。阿婆不停的原谅又不停的被抛弃,就这样他们有了五个孩子,而这么多的孩子依然没有留住小伙子的心,也没能留住小伙子的人。

十几年过去了,对阿婆来说是痛苦和煎熬的。有个男人和没有男人一样,阿婆承担了家里的所有的活计,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人。等到孩子们都大了,也想着试图唤回自己的爸爸。他们给自己的爸爸写信,亲自去找他,依然没有成功。小伙子还是和他的情人生活在一起,而且还有了孩子,对自己家里和阿婆所生的五个孩子不闻不问,他不喜欢阿婆顺带着也不喜欢和阿婆生的孩子,真是绝情啊。阿婆绝望了,恨极了,五个孩子也由满心的期待变成了极度的失望,由此转为了恨。母子几个相依为命,为了孩子,阿婆不希望孩子们带着仇恨生活,就是再苦再累再难她都没有责备和训斥过几个孩子 ,她一直都在用母爱和母亲的温柔守护着几个孩子健康成长。

后来,阿婆的大儿子上高中了,有一年,他给自己的父亲写了长达七八页的信,甚至亲自跑到父亲跟前去找他,想做最后的挽留,希望父亲能回头,回到自己和弟弟妹妹的身边,他们需要爸爸,妈妈也需要,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也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这些年妈妈一个人太辛苦了。

可是小伙子心如磐石,不为所动。算了,留不住的就不留了,放手让他自由吧,孩子们也大了,也懂事了,是该了断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了。阿婆和小伙子签订了离婚协议,小伙子净身出户,阿婆和孩子们在一起,户主成了阿婆,小伙子的名字也被从户口本上永远地除掉了。

至此小伙子和这个家彻底划清了界限。小伙子没了土地的依靠,也失去了在村里大队负责人的身份,除了一个孩子和相好的,一无所有。他只能出去打工,下井挖煤,给人当小工,养活他们一家三口……

阿婆这里,一个女人养活五个孩子,想想都不容易。有一年家里实在是困难,几个孩子都面临着辍学的危险,让那个念书,不让那个念,实在是个让人十分揪心和不忍的选择。几个叔叔伯伯都说:“家里那么困难,连个干活的人都没有,我们也有自己的家庭,不能老是帮你。”

阿婆却说:“那不行,学是必须要上,再苦再累,都要让娃上学,我不能让娃没文化。”

几个叔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个个幽怨的背影。他们实在想不通,家里那么困难,娃又多,还都要上学,能供得起吗,还不如回来种地干活。但阿婆不这么认为,孩子们书都念得挺好的,只要好好读,一定会有出息的,自己咬咬牙,再辛苦点,想到这里,阿婆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在招手,她笑了。

在阿婆的坚持和努力下几个孩子继续上学读书。空闲之余,她到山里挖药材,捡山货,攒鸡蛋,卖一点钱维持着几个孩子的学费。

后来,由于学费上涨,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大儿子在几个孩子中的学习是最好的,大女儿为了哥哥能继续读书,不让母亲太辛苦就自愿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外出打工,赚的工资拿出一部分给大哥交学费。那年大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一所中专学校,同时二儿子和三儿子也自愿放弃了读书的机会,说学校里老是有人欺负他们,也学不进去,说什么也不上学了,只有小女还在读书,家里一下子就有三个孩子辍学了,阿婆心有不甘啊!她恨啊!可是孩子们赶也赶不学校了,阿婆气的眼泪往肚子里流。

是啊,他们家太穷了,学费都是贷的,孩子有孩子的想法,阿婆心疼地把几个孩子搂在怀里,眼泪顺着又黑又干的脸颊唰唰地像下雨。

大儿子虽然考上了公费的学校,可是吃喝拉撒还是要掏钱的。校服是他唯一像样的衣服,和同学们的所有合照里,只有他一直穿着校服,唯一一张照片是穿的牛仔服,但那还是别人送的。实在没钱,他就一天吃两顿饭,甚至一顿,有时候他的同学好朋友会请他到家里吃饭,他觉得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吃的饭。那时,照片里的他非常的清瘦,瘦的棱角分明。

后来,阿婆的大儿子中专毕业有了工作家里的情况稍微好了一点。这时候阿婆的大女儿处对象了,小伙子个子有一米八,人长的精神,对她的女儿非常好。阿婆起初是不同意的,因为哥哥还没对象,妹妹到,先结婚了,觉得这样不妥。后来阿婆架不住对方的诚意,觉得这样也好,结一个是一个,像她们这样的家庭有什么资格谈其它的条件呢,唯一的条件就是只要对女儿好就够了。

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大儿子已经26岁了还没有结婚,二儿子也二十多岁了,还有两个孩子也都十七八了,谁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她们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呢?这可愁坏了阿婆。于是阿婆就央人四处打听,看谁家有姑娘愿意嫁过来,可人家一打听,阿婆家是这么个情况,都不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那几年阿婆非常的清瘦,加之常年地里干活,真是又黑又瘦,如果穿个男人的衣服,你绝对不会认为她是个女人。那时,她才45岁左右,生活的磨难已经把她硬生生地从一个如花的女人磨成了一个“男人”,她一直没有放弃生活,放弃自己的五个孩子。

直到大儿子26岁那年的冬天,他认识了一个小他三岁的女孩,起初女孩对他的家庭背景,对他的不幸遭遇是同情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了解,女孩觉得这个人为人真诚可靠,沉稳踏实,有担当有责任心,尽管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可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人品好,肯干,面包和牛奶都会有的。就这样她们确定了恋爱关系,一年后他们结婚了。

儿子结婚时阿婆可高兴了,我突然觉得她恢复了女性特质。阿婆笑起来很好看的,头发油黑发亮,甚至比我的头发都好 ,如果不是因为生活的苦恼和辛苦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一定是个很有风韵魅力的女性。但是,现实是残酷的,生活总是让人有许多的艰辛和磨难,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或好人或坏人,谁又能说得清呢。

人说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老大结婚不到一年,老二就处了对象,第二年就结婚了。阿婆高兴坏了,干活更加卖力有劲,她好像超人一样从来都不知道累 ,起早贪黑和二儿子、媳妇一起在地里拾掇果园,而果园也像在报答主人一样,收成也相当的好。

真是时来运转,所有的辛苦付出、善良,终得回报,让阿婆遇到了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她们家,而日子也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三儿子去了西安跟一个师傅学厨师,小女儿也上高中了,有三个孩子已成家立业了,阿婆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眼里放着光,干瘪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就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阿婆的前夫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已经瘫痪在床一年多了,怕是将不久于人世。阿婆前夫的几个弟弟虽说当初支持阿婆,但毕竟他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他们希望自己的大哥将来能落叶归根,埋在祖坟里,都来恳求阿婆的儿女们。阿婆很是生气,她不能理解,那个只生不养的男人,有啥资格要让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儿女埋葬他,凭什么,当初他是那么的决绝,一点情份一点留恋都没有,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回家”?阿婆想实在想不通。

就在阿婆的前夫52岁那年的冬月里,那边传来噩耗,阿婆的前夫去世了。阿婆知道时,什么也没说,坐在炕头上,望着窗外,很久很久……我想阿婆一定是在回忆往昔那段不堪的日子。

下葬那天,阿婆没有露面,我想大概还在生气或者感慨人生无常。阿婆前夫的葬礼办得也算平安风光的了。

从那以后,阿婆整个人的态度柔和了不少,她嘴上说自己的前夫是“老家伙、老东西”,其实心里已经放下了,很多事情也看开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干瘪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润。

每年孩子们回家祭祖,阿婆还不忘嘱咐孩子们给“老家伙”多烧点纸钱,然后一声叹息。阿婆是叹息自己的命运,也叹息早早长眠于地的前夫。当初那么一个白净体面,特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在村里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才过了52个春秋,就瘫痪在床,早早离开人世,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几年时间过去了,阿婆的小女儿和小儿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一大家子人,逢年过节必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往后余生,阿婆都在享天伦之乐。

阿婆也算是功德圆满,几个孩子除了老大和小女儿有工作,其它三个孩子种果园,但日子过得都不差,都挺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了,房子从新修缮了,车子也有了,样样也不差,几个孙子围在身边,阿婆整天高兴的合不拢嘴。

现在,将近70岁的阿婆,精神挺好,容光焕发,仿佛比年轻时好看了许多。老来福大概说的就是阿婆这样的吧。

阿婆这一生中再也没有嫁娶过,为了孩子,为了责任担当,阿婆用她母爱的天性维护、滋养着几个孩子,同样也滋养着自己。

阿婆是辛苦的也是幸福的,更是坚强的善良的。

在这场婚姻里,没有真正的赢家,阿婆和他的前夫都是时代的陪葬品,而生活才是真正的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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