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年结婚时用军官证登记,民政部门现行管理系统查询不到我的婚姻状况,2020年12月中旬,时隔20年之后,我和爱人重返边城漠河换领结婚证,我有幸再次故地重游。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碰碰巧,我和爱人回漠河那两天,正值当地入冬以来气温最低的时节,最低温度达到零下43℃。早上起来晨跑时,由于保护不到位,左耳垂直接被冻伤,回石家庄后发痒直至变黑。
爱人直言,尽管当年在漠河结婚和怀孕,她已无法适应这里的寒冷。事实上,那天早上,当我拽着她漫步于漠县城西林吉时,极低的气温把她冻得哆哆嗦嗦,连眉毛和鼻孔里都是冰碴子。
上一次回漠河,是2012年7月中旬,我以一名普通游客的身份,陪朋友再次近距离地亲近这片让我魂牵梦绕的边远之地。那时,漠河机场已经开通,夏季旅游火得一塌糊涂,可漠河依然是漠河,还是一座遥远的边城,还是一片需要更多人来了解的神奇土地。
回想1998年盛夏,当那趟咣当直响的火车把我从加格达奇带到西林吉,在地势较高的火车站跟前远眺巴掌大的小县城,恍惚觉得自己到了一个与世隔绝之地,甚至想起历史题材电视剧里一再提到的流放之地——漠北。当然,漠北这个称呼与漠河并没关联,甚至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漠河确实够偏远了,火车过了西林吉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中国铁路的最北端的终点古莲。那里有一座煤矿,还有一个因煤而兴的小镇子。
西林吉是漠河县城的名字,一个让人费解的地名,也是当年这个边城火车站的称谓。后来,为了发展旅游,更为了提高漠河的名气,火车站的名称由“西林吉”更改为“漠河”。
那就先聊聊这个叫西林吉的小县城吧。
西林吉是一个袖珍而美丽的边城,街道规划整齐,绿化美化到位,加有上临街的楼房被包装成欧式风格,真给人一种“小城不大,风景如画”的感受。这是一座在1987年“5·6森林大火”中几乎完全烧毁之后重建造起来的县城,有着凤凰涅槃般的壮美。尤其是当你走进火灾纪念馆里,那惨烈的场景不仅让人毛骨悚然,还会让你深刻地体验到林区防火的极端重要性。
说到西林吉,不得不说说县城里那片在大火中毛发未损的原始森林,也就是现在的“松苑”。因为这片逃过一劫的松林,见证过县城灭顶之灾的当地人总结出了那场火灾“四不烧”:清真寺,松苑,茅厕,坟茔,并且进行了神化,赋予了这片林子更多神秘色彩。
其实事情真没有那么复杂,都能找到合理解释。至于答案,还是请你自己到漠河县城去寻找吧。
我曾经在西林吉工作和生活了一年多,并在这里和邻家女孩结了婚,算得上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即便如此,但我依然没有搞清这个县城对街道的划分方法。除了主要街道,县城的小街小巷似乎没有名字,而是依据横平竖直的街道和房屋座落,网格式地划分为若干个区。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当地人说到自家住址时,总会说“11区”、“25区”、“36区”等等,把外地人弄得一楞一楞的,以为到了纽约这样的特大城市。
漠河县位于大兴安岭北麓,黑龙江上游南岸,处在中国版图的最北端,素有“金鸡之冠”的美誉。这里除了丰富的森林资源,还是出了名的“黄金万两县”,历来是淘金者向往的天堂。
近来年,随着边境旅游的日渐火爆,地处祖国北极的漠河县加大了旅游开发力度,建起了飞机场,修通了县城至北极村的高速公路,形成了以北极村、胭脂沟、黑龙江源头、林海观音、雅克萨古战场为代表的一批极具地域特色的旅游项目,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外地游客。
漠河县最热闹、最繁忙的时节,当数每年夏至节前后。每每此时,外地游客或乘飞机,或坐火车,有的干脆骑自行车远道而来,争相观赏国内难得一见的极昼现象和传说中的北极光。如果你到过漠河,并且在县城西林吉工作和生活一年以上,你一定会认同这样的观点:西林吉没有春秋,只有冬夏,并且冬季出奇的寒冷与漫长。
1999年3月,我从位于黑龙江源头的边防五连调到团政治处宣传股时,西林吉正在寒冬里沉睡。一年之后的4月,我离开团部到军分区机关报到,西林吉依然天寒地冻。前后近400天,从一个冬季到另一个冬季,我对西林吉的冬天算是有了真真切切的体会。
西林吉的冬天来得很早,每年9月初,这里便出现霜降,并且来得很突然,绝无任何预兆,头天还郁郁葱葱的花草果蔬,不过一夜的功夫,就被寒霜打蔫了头。之后是逐日下降的气温和数月不化的冰雪,直至次年5月才迎来草木复苏的美好时节。
我在漠河县城的那一年,一进入冬季,除了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普通居民几乎家家都要靠煤炭或木柴取暖,一家一个小烟囱,弄得整个县城烟熏火燎,乌烟瘴气。加之气压低、刮风少,烟尘积聚成一个巨大的黑色锅盔,悬扣在县城上空,让人很是压抑。
于是人们尽可能减少外出,尽可能蜷缩在屋内,期待严冬早一点过去。
军人当然没有这个福分,早上要出操,白天要操课,天气再寒冷,空气再污浊,该出去还得出去。比如我,初到团机关时,尽管新到一个环境,两眼一抹黑,可照样得参加总值班,照样得一大早起来组织机关和直属队出早操,照样得整队向值班首长报告应到实到人数。
刚进机关那阵子,整个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从何干起。比我早一天到任的宣传股李能股长倒是和蔼可亲,让我负责新闻报道,还叫我不要着急,先适应适应再说。
这个时候,我已经无暇顾及和反感西林吉的气候和空气质量了,一心只想尽快打开局面,尽快出工作成果,尽管在团机关站稳脚跟。可对于一个实习学员来说,要阅历没阅历,要经验没经验,想踢开头三脚,谈何容易?
实习学员进机关,看似很牛,实则不是那么回事儿。在讲究资历的机关里,适合实习学员的角色只有一个:打酱油——大项工作轮不到你,因为领导不放心;跑腿的小活儿用不着你,因为有战士。
面对这种可有可无、若有若无的尴尬境地,写得一手好字、先于我到宣传股帮助制作宣传牌的军校同班同学老虞打起了退堂鼓,抓住边防五连调换司务长的大好时机,做通了政治处领导的工作,潇洒地和我挥别,高高兴兴地到边防一线学以致用去了。
政治处领导也征求过我的意见,问我想不想回五连当司务长。我没敢直接回绝,而说是既然从边防一线出来了,就打算安心在机关锻炼锻炼。如此这般,我彻底告别了所学专业,从此端上了政工干部这个饭碗。
回头再看,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放着轻车熟路的后勤工作不干,非要去碰毫无经验的政治工作,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没经过专业培训,没有相应的工作经历,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向报纸学,每天不分上班下班,不分周六周日,成天捧着《解放军报》和《前进报》,反复学习,反复琢磨。向前辈学,想法找来一些新闻报道的集子,逐篇研究,逐篇揣摩。向股长学,李股长文字功底很好,对新闻有独到的见解,是我身边不可多得的老师。
然后是边学边写,照葫芦画瓢,一篇接一篇地给报社邮寄稿件。
当时的工作状态,大致可以用走火入魔来形容,从睁眼到睡着,接触到任何一个人,看到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琢磨好一阵子,想着有没有新闻点,能不能写篇稿子。
对于边防的寒冷,对于西林吉的冬天,自然而然地成为我构思新闻的重要素材。到机关后第一次出操,赶上当地人俗称的大烟泡天气,我们棉衣棉裤棉手套一个不少,还头戴只露出双眼的“鬼帽”,快走慢跑,先冷后热,回来时鼻孔里、眼角上全是冰碴子。出操过程中,我一直在寻思:这个有没有新闻性?应该从哪里落笔?
那时没有网络,电脑也未普及,偌大的政治处,只有一台486电脑,由来自内蒙的小战士、公务员兼打字员王冬青把持着,别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为了显示对报社编辑的尊重,那当然也为了提高中稿率,我放弃了手写的传统做法,改由电脑打印稿件。
那时会打字的人并不多,我不会,政治处其他干部也不熟练。作为政治处唯一的打字员,小王工作很忙,股长和老干事们都应付不过来,不可能为我这个实习学员打字,更没时间让我上电脑练习。怎么办?自已练。
除了那台电脑,政治处还有一台四通打字机,白天老干事们用,晚上基本处于闲置状态。我抓住这个机会,白天读书看报写稿件,晚上用四通打字机狂练五笔字型输入,拿着一张报纸,从头打到尾。
也就一个月时间吧,我的打字速度练到了每分钟150字。从那以后,趁小王不忙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用电脑打印新闻稿件了。
到机关一个半月后,也就是4月下旬某天,保卫股干事李永生拿着一张《前进报》,兴匆匆地冲去我的办公室:“你的文章发表了!”
真发表了!不再是一句话新闻,而是由萝卜条儿变成了豆腐块。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漠河县城下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的西林吉显得格外漂亮。
2012年10月29日晨草于黑龙江哈尔滨,2021年5月16日下午完善于河北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