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风雨欲来
4.矛盾、野心和现实
与明矛盾尖锐、对立,努尔哈赤有野心,是不是就是促成建州女真与明朝决裂为敌?
是,但不全是。
两者是重要原因,是建州女真的根本原因,是努尔哈赤的根本原因。
但在根本之上,还需要一根导火线。
这根导火线就是生存。
游牧文明对于农耕文明是一种依赖关系,但对于农耕文明来说游牧民族只是一种互补关系,用恋爱来说,前者是离开了就要死要活,后者是离开了我一个人也能过得不错。
减少互市,游牧民族需要的布匹、铁器、粮食、茶叶等生活必需品都失去了正规渠道,但对于农耕文明失去的不过是人参、鹿茸、皮草、珍贵药材等奢侈消费品,最多也就是一个马匹问题。
生存,生活,天壤之别。
在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的过程中,明朝采取的是经济制裁的手段为主,比如减少互市,这对于建州女真来说打击是致命的,在努尔哈赤最早开始对哈达部动手时,明朝就已介入其中,比如命令努尔哈赤送还哈达部首领孟格布禄,否则减少互市。
而互市的减少是伴随着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呈负相关关系的,到了万历四十一年前后,建州女真和明朝双方官方的贸易往来基本已经断绝,这对于建州女真来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种经济制裁对于建州女真带来的直接影响见于万历四十一年努尔哈赤命令每牛录派出十丁四牛,开垦空闲土地用来屯田。
这是建州女真的屯田制,但效果却并不理想。
不是因为游牧民族的“懒惰”不勤劳,而是因为游牧民族之所以是游牧民族是它们的自然环境所决定的,他们所生活的土地并不适合从事农耕文明,粮食收成少可野草长得高,天然的自然环境决定他们只能是游牧文明,其经济方式只能是以游牧、采集、渔猎为综合,发展到高级就是游牧、采集、渔猎、农耕的综合。
这种经济需要更多的付出和成本而回报却只是勉强的生存不饿死,但对于我们这个坚强忍耐极强的民族来说只要可以活下去一切都可以忍受。
有一个例外:
收成不好,生存不了。
原因只有一个:
天气。
农业常说是靠天吃饭,但对于本就不适合发展农业的游牧民族地区来说天气是决定生死的,天气好尚且只是勉强不饿死,天气差一点老弱妇孺就不好说了,那当天气极差的时候呢?
脆弱的游牧经济在老天面前不堪一击,别说还手就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以往这种内部的问题可以靠转移矛盾,也就是对外扩张的方法来解决,以暴力的手段和方式去打仗去抢劫,“法西斯主义”“军国主义”就是如此。
但对努尔哈赤来说,这种方式行不通,而让这种方式行不通的正是他自己。
女真都基本统一了,还去和谁打仗?还去抢劫谁?
环顾一圈,就剩叶赫和明朝了。
竺可桢先生就五千年气候有一个研究调查,被称为“竺可桢定律”,这其中所反映的气温变化和中国历史上的王朝更替近乎完美的重叠,这最后一次就是明末清初时期,而这一时期中国的气候变化则被称为“小冰河时期”。
简单来说,就是全球降温。
今天世界是全球变化,很多专家学者都在呼吁什么冰川融化这类世界毁灭,似乎是降温变冷是好事,但在当时而言,这种变化对于高纬度地区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就是农作物职务的不生长。
而辽东就是首当其冲。
1617年,辽东地区爆发洪涝灾害。
如果分级的话,属于特别重大,百年难得一遇。
对于女真来讲,向来是“辽东小灾,女真大灾;辽东大灾,女真特大灾”,而这次,灾情的核心区域不在辽东,反而集中在女真地区,成了“后金特大灾,辽东小小灾”。(上年水灾,胡地尤甚)
后金境内是“饥寒已极,老弱填壑”,吃不饱穿不暖,天气还是二十年不遇的特大严寒,抵抗力弱的老人和孩子首当其冲,饿殍遍野,尸体加起来不能说绕地球几圈,但还是填了后金地区很多的沟沟壑壑。
这个时候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抱怨。
是谁饿死了我的孩子?是谁冻死了我的父亲?
一般,人们第一个要骂的是上天,所谓“苍天无眼”,“你个死老天”等等。
可老子很早前就说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无所谓仁与不仁,无所谓有眼没眼。
因为即使有眼,它对这些也是没有感情的。
老百姓骂老天,只是出于一种传统的思想,只是一种精神的寄托,精神上的控诉,因为老天是虚无缥缈的,是无影无踪的,骂两句不用负责,但同时也没有丝毫作用。
然并卵。
骂了,也就骂了。
所以接下来他们真正要骂的,就是自己的村长,自己的县令太守这一类的,泛指统治阶级。
这才是重点,这才是现实。
如果任由大家骂下去,以后的故事走向我们都懂,那就是揭竿而起,或是造反,或是起义。
这是统治阶级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历代王朝末期所要面对的难题。
以前女真吃不饱,解决的主要方式就是以暴力手段即战争转移矛盾,要么挨饿,打不过就乖乖听话。
但努尔哈赤面对的难题不同,现在女真基本统一了,是明朝时期女真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候,怎么还会出现挨饿的事情呢?这肯定是不对的。
以前不强大,我们挨饿;现在强大了,怎么还挨饿?
而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打破了之前各部族分散分居的生活模式而把大家集中起来,这个概念比较像现代的“城镇化”,这也是为什么舒尔哈齐想要率部分居引起努尔哈赤最后出手。
女真的聚居造成的影响是大家很热闹,但活动范围变小了,对于渔猎、采集、游牧经济来说,这样食物的来源就大大减少,获取食物的成本大大提升。
这个问题在食物不足的时候就明显暴露了出来,这时候人会自然的和以前的生活相比较,最后难免得出以前比现在好的想法。
这个头一带起来,接下来大家就进入了热烈探讨,然后取得共识,然后就出事了。
这一切矛头都指向努尔哈赤。
“大家跟你,是为了更好的生存,现在连生存都无法保证,大家还跟你干什么?”
这时候一切解释都没有意义,也没有用处,只能用事实说法。
事实很简单,让大家生存下去,让大家吃饱穿暖,一头黄牛两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对当时努尔哈赤而言,这个“简单”难于登天。
这光不是努尔哈赤的问题,这是每个统治者每个政权都要面对的问题,终中国历史两三千年都要面对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以努尔哈赤的能力、经验、条件是无法解决的,而无法解决的结果就是努尔哈赤个人的失败,而失败就意味着死亡。
努尔哈赤没得选择,他如果不选择就意味着失去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从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沦为一个伟大的民族败类,而他个人以及周围人的生命也将因此而走向深渊。
在欲望的道路上,很多时候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出于现实的考量,努尔哈赤以及它背后的女真必须踏上一条道路,一条通过战争转移内部矛盾的道路,而战争的对象只有一个:
明朝。
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的进程,努尔哈赤个人的野心、女真部族的发展;明朝的争国本、党争、万历的怠政,这些本是两条永远平行且互不相交的线,在这一刻开始有了交集,直到万历四十六年的“七大恨告天”发起对抚顺之战的那一刻,二者合二为一。
明清易代的历史进程,从这一刻开始拉开序幕。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