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我慢慢地醒过来,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环顾着这个地方,一阵强烈的不适突然袭来。

我进入了一个没有门的白色房间。

四面墙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我穿着一身灰色,像是悬浮在乳白色的空气中,在遥远的角落——或许那是个角落,另一个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蹲坐在遥远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他的窥视实在太过明显了——在这个空荡荡的密室里,什么东西都是赤裸而露骨的,他的眼神填满了所有空白,我总是觉得在偌大的房间中喘不过气来,但是这样的眼神我竟然如此地熟悉,这到底是哪里?

“你醒了,”他终于开口了,我感觉他的眼神里收去了锋芒,但依然带着审视的锐利,“我在这个地方等你很久了。”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等我?”我一口气向他抛出这么多哲学问题,如果是我怕是会招架不住地捂着耳朵吧。

他果然不耐烦地打断了我,这让我反倒有一丝莫名的预感:“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我等你,你赴约了,这才是应该值得关注的问题。”

“我赴约了?我可从来没有收到过邀请,”我按着发痛的头抱怨着,“是什么东西把我硬生生地拽到这个鬼地方来的,谁会愿意来这种鬼地方?”

“是你自己要来的,为了完成一次对话。”

“对话?”

“你需要从这次对话里获得一些什么,才能走出这个你口中的‘鬼地方’。”

获得什么?钥匙吗?这个该死的地方连一扇门都没有,看来我要得到的是一个非实体的东西了,要逃出密室总要有什么线索,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线索就显而易见了。

“交出来吧,”我站起身来,向他慢慢走近,他的脸上还是带着波澜不惊的笑,“我们不必浪费谈话的时间了,我还有许多事等着我要忙,交出来吧,我会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呢?”

“你还是不明白,”他挪了挪地方,“什么事情操之过急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的,就像囫囵吞枣一样,你就算走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问题是,获得的东西一定会在我身上吗?”

我被他说得竟然有些害怕,我坐到了另一个角落里,摸索着我的全身,“但是它也不在我的身上!”我失望地向他吼叫着。

“躁郁易怒,记下来。”耳边传来了轻轻的声音,但仿佛是来自于这个密室之外的某个地方,密室的外面是什么呢?我真想离开这个该死的白房间。

“想离开是件好事,”他慢慢站起身来,在这个大房间里踱着步子,房间里安静地像是默片,我只能听到自己绝望的呼吸声和他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你是如何看待外面的呢?你如何确定外面的情况一定比这里更好,或许外面是战乱或者饥荒,瘟疫席卷世界,倒是这个世界更安全呢?”他总是喜欢提出一些杀死脑细胞的假设,让我感到失望和郁闷。

“怎样都比这里要好,”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未知总比全知要来得有趣得多。”我好像是一个辩手,用尽一切知识来反对这个可恨的人,尽管有时并不是完全正确,哪里来的完全正确呢?辩论的两个人围着一对违反矛盾律的命题争论不休,最后谁又能说服谁呢?

“不要刻意反驳我的观点。”

“你还不配。”

“请把你那副老总的语气收起来,在这个地方我们是平等的,甚至来说我比你更了解这里。”

他停下了步子,我好像弄得他有些不悦,也是,我还要利用他走出这个屋子,还是把他当作谈判甲方来对待比较好。

“你有什么非要去做的呢?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我的事业!”我随即为这脱口而出感到懊悔,“我放不下我的家人和朋友。”

他一瞬就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合理,眼里重新闪出了捕食者的机敏——这个比喻或许不合适,但是我刚才的致命错误让我活像一只暴露伤口而散发血腥味的动物,“你的事业…”他在这个地方有意地停顿,宣告着他的伟大发现,“家人和朋友?”他对我关心后两者的程度存疑,只是用这样一个尾音来试探我的变化。

“我想请你明白,先生,”他清了清嗓子,“请你明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我有一个女儿,”他开始了自顾自的讲述,但我却并不反感,“很可爱,很聪明,就和你的女儿一样,她总是缠着我,像是我的影子一样,但是我总会有事情要忙,忙着谈判和应酬,我是那么地擅长这些东西,在谈判桌上让对方屈服于你…”

“看出来了。”我笑着打断了他。

他也笑了:“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我交谈中最有侵略性的一个。但是我如此擅长的事业是如此地占用时间,以至于我的女儿因此而讨厌我。多么可笑,我本以为这样成功的我会成为她的偶像,结果在她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咄咄逼人的怪物。”

“那天轮到我接她回家,我一周只接她一次,她总是喜欢我步行着去接她,拉着她的手一块回家,但是那天我有着一笔诱人到让人无法拒绝的单子,可能不会准时在放学的时候接到她,我便给幼儿园老师打电话:‘请帮忙照看她一小会,我马上就去接她。’幼儿园老师也照做了,但是还是没有拦住她偷偷跑出去,”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控制自己要崩溃的情绪,“我能想到那天她流着眼泪偷偷跑出去的样子,她背着小书包,用袖口抹着眼泪,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就那样走着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她好像认识回家的路,又好像不认识。”我已经不敢说话了,怕他突然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在谈判即将结束的时候接到了妻子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是她听不清的咒骂和绝望的哀嚎,我只听懂了一句话——女儿死了。她在自己过马路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我到医院的时候她躺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白色床单盖着她的身子和她的脸,”他捂住了脸。

“就像,这个屋子一样。”

我为自己感到幸运,我不想立刻走出这个密室了,我真的害怕我一旦出去,我的妻子,女儿,朋友都不见了,我开始害怕外面。

“我的妻子和我离了婚,她什么都没要,她觉得我是个疯子,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苦笑道,“我后来改了行,变成了一个医生,我希望能够改变,就从我走出那个白色的房子开始。”

“先生,谈话快要结束了,”他清了清嗓子,“你早晚要走出密室,走出这个白色房间,虽然外面,或许外面是战乱或者饥荒,瘟疫席卷世界,但是还是要走出去,因为你属于外面的现实。”他笑了,白色的房间开始剥落崩解,一切慢慢归于黑暗。

我慢慢地醒来,他站在我的身边对我笑着,眼神里还是藏着那熟悉的锋芒:“先生,你的催眠治疗结束了,刚才我编的故事还听的开心吗?”

“谢谢,我好多了。”

我宁愿他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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