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四十四)

     铁新去杜静家给她送老主席赵金山的新作《中国文学五十年》,谁知那两间低矮的小平房已换了新主人,一打听才知老同学杜静已搬到文化小区新房里去了。铁新立即赶往“上海大街”文化小区,找到了杜静的新家。

     这是一栋南北通透的高层,杜静住在19层。铁新敲开安全门后,杜静又惊又喜,笑着说:“你是‘克格勃'呀,这么快就找到我这里来了!”

     “还说我呢!你本应该告诉老同学,好给你贺新居嘛!”铁新急切地打量着这套新居。“嗬,这套房真大呀!四室两厅两卫,你成厅局级高干了嘛!”

     “哪里呀?说来惭愧。”杜静收敛了笑容。“这房原是省政府牛津副省长给儿子牛阳占的,这次省上清理领导干部多占福利住房,省纪委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迫使牛阳退了这套住房,让省作协分给作家。但作协除过几个领导之外,其余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单独住这么大面积的房子,王赫男书记、孔繁仁主席和刁小婵秘书长等人一碰头,决定分给我半套,让我占住进门这两间卧室和客厅、客卫,里边那间带卫生间的主卧以及隔壁那间侧卧、餐厅,将分给另一户,据说还没定下人来;也有人说要分给但刁小婵说阚珂还没老婆,单身汉没资格分房。阚珂不来住也好,那人性格古怪,跟他在一块儿怎么住呀?”杜静坦率地说。“开始,我听说要两户合住一套房子感到怪怪的,但刁秘书长说,这里有暖气,有天然气,有电梯,房子又是框架结构、剪力墙,能防裂度8度的地震,小区外百余米就有重点中小学,小区内有菜市场,生活方便多了,两家合住是暂时的,等作协的家属楼盖起来后就搬走了,为何不用发展的眼光来看这个问题?她这么一说,我就答应急匆匆地搬来了。我原打算收拾好了再给你们一些老同学打电话,不想你先自来了。你看,这大包、小包的摆了一地,七八个纸箱子装的书都还没上架子,你都没个好坐的地方呢!”

     “我不能多坐。我是来给你送书的。”铁新说着,从挎包里掏出老主席赵金山的新作《中国文学五十年》递给杜静,说:“老主席出了本新作,他送给我一本,这一本是送给你的,上面还有他的签名。”

     杜静下意识地在身上擦擦手,接过书,掂了掂,好像要试出它的份量。“快90岁的人了,还写出了这样份量的书,我们在这位老人面前真是感到惭愧!”

     “谁说不是?”铁新随口问道:“夏海要你写的诗体传记,你写完了吗?”

     “初稿写完了,只是还没改完。”杜静说。“我儿子老发低烧,原因又查不明,搞得我静不下心来。你的那个长篇怎么样了?”

     “快改完了。”铁新回答。

     这时,从当门那间卧室里跑出来一个男娃,这是杜静的儿子豪豪。小家伙很机灵,看了铁新一眼,便对妈妈说:“这位叔叔我见过,是那回你有病在姥姥家见的。”杜静摸着儿子的头说:“是的。快叫铁叔叔!”

     豪豪叫了声“叔叔好”,便进卧室内把他爸爸拉出来了。这是杜静的丈夫马拉民。他,五短身材,比杜静矮半头,比铁新能矮一头。大概是爱抽烟的缘故,一口的黑黄牙。杜静没向铁新介绍自己的丈夫马拉民,却给丈夫说了句:“这是我在大学作家班时的老同学铁新,也是省作协的。”马拉民一看面前这位英气勃勃的男人,自惭形秽,连手都没敢伸出去,只咧着嘴勉强笑了一下,点了点硕大的头颅,说了声“我正忙着收拾”就进卧室去了。

     铁新提说要走。杜静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屋子里还乱得很,没办法招待,就到街上去招待你吧!上个月,《人民文学》上发了我一组小诗,前天我收到500元稿费,我带上豪豪,咱们也去豪牛士‘腐败’一回吧!”

     “今天不行,改天再说。”铁新说。“我急着要去找常月,已去她的住处找了几次都没见人,枫林新都小区的门卫师傅说好多天都没见到常月进出。你说常月这个鬼到底藏哪里去了?”

     “这很难说。”杜静摇摇头。“也许只有狗仔队能发现她!”

     “唉,她可别走绝路!”

     常月没有走绝路。但她走的路令全国人都大吃一惊——几天后的《黄河报》报道说:常月已剃度出家,起法名为“吾能”!

     出家到什么地方,报上没有说,铁新找到他在这家报社的老同学,软磨硬缠,最后在他承诺不再告诉任何外人的情况下,老同学才悄悄说:是在离省城百余公里的剃头山下的水云庵。

     但铁新还是把庵址告诉给了老同学、常月的表姐杜静。几天后,二人相约悄悄去水云庵看望常月。

     夏季,是上天充分展现人间女性线条美的性感季节。

     杜静今天上身穿着深紫色尼龙缎短袖衫,袖口是松紧的,袖外的两条胳膊活像刚从池水中洗过的两截藕。那短袖的腰卡,以准确的尺寸丈量着少妇的腰围。短袖衫开胸很低,但是,它的主人在里边衬着一件恰好能遮住乳沟的鹅黄色内衫,挡去了人们眼中“紫外线”的刺射。下身浅灰色的筒裤,包裹着她那浑圆的臀部和双腿。浓密的短发遮住了双耳,几乎齐眉的刘海差不多有三寸宽,那露出的脸部活像一扇“门”。杜静从来不用发卡,也不戴项链和手镯,这不挂金、不戴银的“原生态美”,往往更能摄魂夺魄。这不,铁新今天就看呆了,几乎失了态。

     “你咋这样看我?不认识老同学了吗?”杜静不好意思地责问了一句。

     “哎呀,对不起!”铁新赶快转过头去。又说了一句:“不看不由人!”

     “是不是妻子到欧洲去了,自己心生'牙念'呀?”杜静取笑道。

     “这倒不至于。”铁新赶忙否认。“你们女孩有个误区,老以为男的欣赏一个女的就是想'那事'。这不对!比如说,明月当空时,很多人伫立大地赏月,可谁会想着会把月亮摘回家去?又如春天到洛阳赏牡丹,个个交口称赞,人人流连忘返,但真正把牡丹买回家的有几个人?赏美的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嘛!”

     “就算你这是审美辩证法吧!”杜静不露齿地笑了一下。

     二人上了远郊公共汽车。车很新,车厢很宽敞,司机背后的上方还安着一台电视机,上面正播放着电影《罗马假日》,赫本的绝佳表演正在吸引着乘客。

     铁新和杜静为了拉话方便选择了最后一排坐下。很多年了,这一对都没多少机会就这么避开熟人的目光,肩挨肩地在车上坐着。这车子一颠一簸,两人肩头一撞一碰,一种心照不宣的幸福感涌上了心头。

     “你有没有听说,汪船老师又被公安局拘留了?”杜静压低声音问铁新。

     “听说了,还是因为吸毒。”铁新也压低了声音。“不过,汪船进‘局子’就跟进按摩中心一样,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这些年有多少次了。不用操心,他呀,不用家人出钱‘捞人’,几天就能回来!”

     “他还遇到了一个麻烦,他和东阳地区文联的秘书长庄象合作出了一本小说,现被人揭发系抄袭之作,网上成千上万的帖子喝笑他是大众不齿的抄袭家。据说,大作家陆天明也‘敬告’汪船说:‘作协不是小偷的天下!’汪船丢人怎么丢得起!”

     “人家汪船才有说词呢!我前几天在报上看到,汪船把抄袭的责任全部推给了第二作者庄象,对这部作品,他说他‘只是从历史背景和人物性格上宏观掌控’,抄袭都是‘枪手’干的,‘文坛贼皮’不能往他身上披!”

     “唉!人可以不伟大、高尚,但不能卑鄙和无耻!”

     “算了,不说这类不愉快的!”铁新提议。“你知道咱那些同学的近况不?白狐还在讨饭吗?”

     “你是说咱的同学令狐白!他还在讨饭,‘花腔杂文家’颛孙宝不久前在沈阳还见到过他。据说,天下的慈善家还真不少,一听说他为文学讨饭,有的人就掏腰包。当然还是硬币和毛票多一些,有一天他扛了一面袋子硬币和毛毛票到银行,四五个女储蓄员花了七八个小时才清点完!”

     “嘿!银行的人苦了。”铁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早先听说,白狐不是还追过‘石榴姐姐’吗?没成?”

     “石榴姐姐这样的网络红人,能跟一个讨饭作家?白狐这人个子矮小、猥琐,是猪八戒背搭链——一无人才二无钱,咋能讨得‘石榴姐姐’的芳心?我前几天听说,梁君在和‘石榴姐姐’拍拖。梁君,你还有印象吧?”

     “当然有。这家伙近些年不写诗歌,也不写小说,专给一些暴发户写‘褒告文学’,宣传什么神帽子、神护膝、神乳罩、神内裤之类,最近又转战晋北、陕北、冀北给民间煤老板立传。”

     “真是一个人一个活法。”

     公共汽车到了水云庵站,铁新和杜静下了车。

     山上有寺,山下有庵,各地莫不如此。

     水云庵在剃头山下。这剃头山的山势十分奇特,东西并排有两座山头,而两山之间有一道比山峰低一二百米的长梁连接着。

     水云庵在剃头山下的梳洗河边。一大片庄稼地中间,有一块二三十亩大的树荫,那尼庵就掩映在树荫里,显得幽静、避世、圣洁。树多半是柏树,其中老资格的也有三五百年的树龄,树皮开裂,虬枝环绕,人们把它们当高龄老人一样敬重。几处墙角地上还栽有些许竹子,北方的竹子都长不粗,也就是笛子、萧管那般粗细,只是喻示“气节”二字都一样。

     大门两旁有一副刻在门柱上的对联:

庵头明月无古今 古今长明

寺上浮云任去留 去留随意

     未进庵门就传来阵阵诵经声,这是从那些安在房檐下或草地上很隐蔽的音箱里传出来的,声音很低,但声声入耳。只是那经文难以让进香者听懂,连铁新、杜静也只听出“阿弥陀佛”那几个字音。

     尼庵有三重殿。在第一重殿前正中处,有一棵菩提树,树的根部围了个有半间屋大小的花池,池中有些小草,修整得倒也整齐。这种树干的乳汁可以制出橡胶的乔木,在佛界却是至高无尚的圣树,也许与“菩提达摩”有关。

     铁新兴致来了,说道:“看到这菩提树,令我想起一段佛史:相传公元七世纪,达摩圆寂后将衣钵传给宏忍。一天,五祖宏忍召来众弟子,要求一人作一佛诗来阐明佛理。弟子神秀作偈语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另一弟子惠能听了,认为神秀没有彻底否定物质世界,‘未见本性’,于是,他另作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宏忍对惠能大为赞赏,遂把衣钵传给惠能,后者便成了禅宗六祖。”铁新笑着问了杜静一句:“我扯了这段无关紧要的话,你该不会嫌我卖弄吧?”

     杜静轻轻捅了一下铁新的腰眼,说:“你只管‘卖’,我愿意‘买’呢!”

     庵里香客很少,偶有些男女青年进来转悠,完全不像是前来进香的,倒像是前来旅游的,特别是那些女青年,大多穿着袒胸装或露背装,嘴里不时吐着瓜子,随口向地上吐着瓜子皮,或是在嚼着泡泡糖,还在嘴唇上吹着大泡泡,时不时发出一些令人心生“牙”念的响声。那些尼姑们见了,无不投来厌恶、鄙弃的目光。

     铁新和杜静二人来到了后殿。这是庵中最大的一座殿,殿门上有两根大木柱,上有一副对联,是墨中飞金写下的,苍劲挺拔,笔功了得!只见:

水在云上 云在水上 庵在水旁

庵座林中 尼座庵中 佛座何方

     那横额被一红布匾半遮掩,看不大真切。

     伫立柱前,杜静先自发问:“这‘云在水上’自不必说,而‘水在云上’怎么讲呢?”

     “好讲,云倒映在水里时,水就在云上嘛。”铁新说。“只是这下联中的‘佛座何方’不好理解,拟联人的发问不知出自何种背景及何种臆想。”杜静也摇了摇头。

     他二人进了大殿。因为香客很少,香炉中仅点着3支香;那香炉两边的一对红蜡也快燃尽,如“泪”的蜡油堆了好高。一着灰长衫的老尼正端坐在佛桌的一头敲着木鱼颂经,她的声音完全只在喉管里回旋,恐怕连佛爷也听不真。

     “二位施主敬两灶香吧!”突然从殿后转出一位面色蜡黄的中年尼姑,向铁新和杜静提议。

     杜静问:“多少钱一灶香?”

     中年尼姑回答:“佛不在乎钱,钱只代表施主的心意。每炉香也不同凡间有个固定价位,因而有一万一炉的,也有一千一炉的,但最少也得五百,钱太少佛就掉价了。”

     “啊!会有这么贵?”铁新吃了一惊。不想他的话一出口,那位正念经的老尼子,连铁新看也不看一眼,就冒了一句:“如今城里的男人是有钱嫖娼,没钱烧香。阿弥陀佛!”

     “师傅,你怎能这样说人?”杜静急了。中年尼姑在取和。铁新立即拉着杜静往出走。他边走边说:“佛门不是比舌头的地方。香客少,布施少,佛尼们心里也愁啊!”

     他们二人走完了庵堂,却没有扫见常月,本想向那念经的老尼打听打听,谁知出现了那样的不愉快,只好到一墙角的竹林边向一位正在整理杂物的老尼悄声打问。这老尼慈目善眼,但骨瘦如柴。她环顾左右,见没有其他尼姑,便压低声音说:

     “吾能小师傅是在这里出家。一个可怜的孩子!女人出家还不都是为了男人?我当年也是。吾能来后,几天不说一句话,庵里让她和我一块儿整理院落和佛堂,我把她当亲闺女对待,她才给我说过几句真话。她遇到的那些男种和我年轻时遇到的那几个男种至少有七八分相像!”

     “请问师傅,常月——啊,不,吾能师傅她人呢?”杜静急切地问。

     “她到看山寺去了。”老尼又扫视了一下周围,才接着说下去:“不瞒你二位施主,山上看山寺里有个老和尚叫罷能,是老方丈的第一帮助,就相当于你们尘世上的‘二把手’。老方丈几年前就打算把衣钵传给他,可罷能这家伙修行了30多年,经文能倒背如流水,就是凡胎不脱,淫心不改,常下山来欺侮小尼子。半年前,他找了个借口,把一个小尼子骗到看山寺后山松林里……方丈发现后,着八个和尚把他捆起来,要从寺后的舍身岩上扔下去。这时一年轻和尚提出现在是‘法治’,此行为恐犯法,老方丈才改叫在松林里把他按倒在地痛打40禅杖。那被欺侮的小尼子让一女香客悄悄给她送来假发和一身靓装,化妆成时髦女郎逃走了。罷能挨了那顿打,但也只管了几个月,前不久又偷着进城去看黄色录像,今天又假老方丈的名义把吾能小师傅叫上山,恐怕没安好心!”

     “怎么会是这样?”铁新的心中涌起一股愤怒。

     “那怎么办呢?”杜静心里也没了主意。

     “你们快上山去,”老尼说,“到了看山寺就找方丈,老方丈是个功德齐天的活佛,你们说明情况,他就会惩罚罷能使坏。”见有尼姑走了过来,老尼迅速离开了铁新和杜静。

     从水云庵到看山寺大概也只二三里路,只是山高路险,石条台阶好似天梯,一直从山脚下蜿蜿蜒蜒到山顶的寺前。这台阶有3699个,但据说自古至今没人数得清,因为香客数着数着,就被两边的悬崖奇石打乱了思路,所以就数不清。

     大概上了一千多个台阶,杜静就累得气喘嘘嘘,不得不站下来,从包里掏出两包湿纸巾,递给铁新一包,自己打开一包擦起汗来。

     就在这时,小山嘴子走下一个尼姑来,她穿着灰色长衫,头上戴着草帽,见了路人忙拉下帽沿,急步向下走去。铁新没太留意,杜静却觉得这师傅有点像常月,大胆地喊了一声:“常月!”不想那小尼头也不回,只是说:“陌路施主,赶路吧,别打扰他人。阿弥陀佛!”

     尽管对方故意变了变腔,杜静还是从口音里断定这就是常月!她没有放过这机会,虔敬地说:“吾能师傅,我们并不是来打扰你,而是来探望你。你们佛家不是讲大慈大悲吗?你却这样冷漠地对待我们,是不是不够慈悲呀!”

     对方果然站住了,虽然无言,但身子在微微颤抖。杜静和铁新立即下了几个台阶,来到小尼面前,证实她果然是常月。她瘦了很多,面色饥黄,脸颊还有泪痕。那原先高耸的胸脯,似乎也塌下去了不少。

     杜静拉住了常月的手。“表妹,我和铁新今天来,不想打扰你,只是来探望探望,你给我们十来分钟时间,咱们说几句心里话好吗?”

     常月没有执拗,她用目光搜寻着可以“坐谈”的地方。于是,三个人一起来到小山嘴后边一处松林里的小溪边,在几块石头上相向坐下。这里很僻静,正常在台阶上上下下的人不易观察到。

     “月月,那罷能和尚找你到底有什么事?”杜静非常关心地问。

     常月对男女这类话题并不怎么避讳,便直说了:“他没安好心!他假说老方丈在寺后舍身岩斋房前习武,要让我去学。谁知他把我领到一处松林里,对我动手动脚。我趁他得意狞笑时,照他裆部猛踢一脚,他一声惨叫,跌到坎下一个喇架窝里,我大笑一阵跑了。这老色鬼今天肯定不好受。”

     “你做得对!”铁新这才插上嘴。谁知常月听了连正眼看都没看一下铁新,那意思是“谁用你来肯定”?

     “月月,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出家这条路?这条路会给你带来解脱和幸福吗?”

     “大表姐,我在尘世上活得一点幸福、一点尊严都没有,我真的没有路可走呀!”常月哇地一下小声哭了起来,她的两个小拳头情不自禁地在表姐的大腿上捶着,杜静也只好忍着。“我一直以为,女人嘛,只要把女人那一切都献给男人,男人就会把我当心肝宝贝。我会作词,会谱曲,会唱歌,会写网络小说,根本不缺钱,我要的就是男人的心,可谁给我呢?现在什么都有‘潜规则’,不就是让女人上床吗?那些男人在床上甜言蜜语,可是裤子一提就把自己说的话全忘了。如今这世道,男人都长着好东西,可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杜静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她怕铁新感到尴尬,忙阻止常月:“你这个死丫头,咋能由着性子乱说呢?”

     常月性子来了,又故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就这话:男人都长着好东西,可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杜静轻轻捶了常月一拳头。“你就这么任性!都是男人的责任?咱们女人自己呢?”

     “我承认我有责任,太幼稚,太痴情、太懦弱!”常月说。“今天从那松林里出来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付罷能和尚这样的男人,全靠我们女人这‘临门一脚’!可惜前几年我没有用上这临门一脚!”

     “看来你在庵堂里活得跟尘世上一样艰难!”铁新说。

     “不瞒你说,我原先以为进了佛门,有吃的,有喝的,有空念念经,练练剑,写写字。谁知这水云庵里,尼姑还得下地拔草,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甚至还要掏茅坑!”常月说着,从杜静手里接过一块湿纸巾,擦了擦泪水。“现在香客很少,施舍极其有限,我们一天三顿喝稀饭,肉菜当然不能有,可青菜里连油水都没有。所以,你看我们庵里没有一个大肥姿个个都是‘骨感美’,风一吹就要倒。”

     “佛门怎么会这么穷?听说河南嵩山少林寺富得很嘛。”铁新说。

     “那你不知道。”常月说道,“人家少林寺搞改革开放经商呢,和尚、尼姑都可以参加社会活动;而我们这里的寺庵实行铁桶般的封闭,连电视机都不让买,怕僧人看了电视上的红男绿女会起淫心。没有电视看,连北京申请2008年奥运会成功的消息,尼子们还是从香客口里听到的,这里也不让用手机,怕尼姑同庵外的男人们勾搭!香水、雪花膏都不让用听一些尼子说,冬天脸皴了,就用佛堂贡桌上灯盏里的菜油抹!香客来了,尼子们见不施舍就骂粗话,说什么‘如今城里的男人是有钱嫌妈,没钱烧香’!”

     “就是的,我刚才还挨了这么一顿臭骂!”铁新说。

     “常月,现在是这处境,你能否考虑还俗?”杜静关切地问道。

     常月痛苦地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我有时真想死,想从看山寺后山的舍身岩扑下去,一死了之。可我又真的不想死!”

     “对,就是要坚强地活下去!”铁新和杜静两人异口同声。铁新还握了握右拳,表示信心和力量。

     “我该回庵里去了,在这里不能时间太长。”常月说。杜静和铁新也不敢难为她,便一起起身,向台阶路上走去。

     要分手时,常月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铁新说:“铁新哥,我刚才骂了天下的男人,你不会恨我吧!”

     铁新没想到常月还这么亲昵地叫他,心中颇为感动,说:“小妹,我绝不会恨你!我们男人中有些人确实不是人,应该骂!”

     “哥!我知道你是男人中的好人,只是我们没缘分,我没有这个命!下辈子你一定要做我的男人,不许三心二意!”常月说着,又用灰布衫袖擦了一下眼泪。

     杜静和铁新的心里都酸酸的。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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