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振芳同学,不觉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了,但她的身影却常留在我心中。
一九五六年九月,我有幸入学浙江师范学院化学系,由一名小学教师变成了一名大学生,当然是十分高兴,那一年师院化学系,共招收了一百二十名学生,并分四个班,记得当时班上共有十三位女生和十七位男生,除浙江外,还有来自山东、江苏、上海和福建的同学,那时化学系和物理系、数学系、生物系都在钱塘江畔,六和塔旁的原之江大学的校园内。
振芳是来自上海的女同学之一, 个子长得较小,短发下有一副甜甜的脸,总是带着笑容,同学们都称她为“小贾”,记得她曾告诉我,她毕业于松江二中,家居上海青浦,都是同龄人,年龄最多相差一、二岁,用不了几天就相互熟悉了。那时她担任共青团支部的宣传委员,而支部书记则是来自江苏的小青同学,她那时已是共产党员了。
对青年人要求思想进步是无可非议,而那时候已二度填写过入团志愿书,而未能入团的我,更希望有朝一日成为其中一员,他们成了我的好朋友,几年之后才明白,其实出身不好是我不能跨入共青团的根本因素。另外由于我喜欢集邮,也成为联系的一个方面,常常向她们索要邮件上的纪念邮票。
一九五六年的“一二九”纪念日,当时小班的共青团员到玉皇山下的“于子三烈士墓”祭扫,我也应邀参加,于子三是原浙江大学学生,在“反饥饿,反内战”的斗争中被杀害。当天并在野外聚餐。
大学一年级的课不多,主要有些无机化学、政治、物理、俄语和体育,政治课讲授的是联共(布)党史,无机化学还配有每周一次的实验课。说来惭愧?当期末考试物理和无机化学都不好,物理好像只有五十分,而无机化学的三道题中只有两题回答很好,而另一道是“氯气和碱的反应”,由于没有复习到而无法回答,总体得了个三分(那时按苏联的五级计分来评分)。至今不忘那天天气特别的冷,松树上还结着冰凌,考试一结束,振芳同学知道后就安慰我,不要灰心,学科成绩以年度为评价。
也许在之后她常陪伴我一起复习,三、四个同学相约去图书馆,有时候还早早地去占据了座位,直到复习完毕。当复习完后,也会在校园去散步一会儿,我的学习成绩也得到提高。
一九五六年的寒假,我们相约乘火车回家,我到嘉善,她到松江,由于不熟悉车况,只考虑时间,那时候学生凭证已可购买半价优惠票,结果买的是“棚车”,等于没享受优惠。这一年的冬天,他还应我的要求,为我编结了一件绒线衣,后来我想大概是她母亲结的,大小正合适。我十分感激她。
大约从第二学期,增加了“心理学”学科的学习,由于我在中师阶段曾学习过心理学和教育学,因而比较轻松,而振芳或许有些不解,为了提高她的学习效果,趁暑假之时,我把心理学的学习提纲和内容要点,用复写纸复印后寄给她,而二年级学习教育学时我可以免修。
从大二年级开始,学习科目变了,开始学习有机化学、分析化学(包括定性和定量分析),还有数学和政治、俄语、体育、教育学。数学学的是高等数学,微积分内容,在共同复习时我们最有兴趣的是解答习题,各自努力独立完成,相互比对,对解决一些难题时更觉欢欣,而更有趣的是做分析化学中定量分析的实验,做一次实验要花半天时间或更长,有的同学甚至到晚上九、十点钟,我们的实验如数据不合格就要重做,我们实验结果都超出了合格范围,振芳同学从其他同学那里得到了合格数据的范围,于是用倒推的办法“终于”得到正确答案,这一办法果然应验,免除了重做实验的烦恼,这里我也不得不说一次实验就达到过高的要求,也许也不合理。
一九五七年的春天,大学的校园也是平静的,大学生们正常的活动,一天共青团中央书记项南到达校园内,于是在大礼堂也是大食堂内请他讲话,那时讲的除了形势外就是勤工俭学,于是纷纷响应,我至今记得,不久就组织同学们去采茶,地点在九溪风景区还要再往里面一点,不过那次采茶是义务劳动,那里的茶树很粗放,高矮不同,大小不一,不像我后来见到的一丛丛低矮的灌木,我们只是按要求采摘“一叶一心”,大约劳作了两个多小时。
春天的一天,很多同学都去看望周总理,因为总理陪同外国贵贵宾来杭州游览,因去的人多,上课也受影响。后来振芳同学向我展示一枚纪念章,原来她在虎丘时正好遇见了捷克斯洛伐克总理西罗基,这枚纪念章是他所赠。
我们除了认真地学习功课之外,有时也外出游玩一会儿,有一次曾从教育楼旁的小路登上后山,沿山路到达六和塔,山上种的是马尾松,那时候六和塔可以免费登临,外观十三层的高塔,里面分七层,登楼观望,滔滔钱塘江,近在咫尺,另外也曾共同登临钱塘江大桥,步行至约一半。
这几年的四、五月间,苏联领导人伏罗希洛夫到中国访问,并到杭州游览,于是组织学生夹道欢迎,被分配到的地点是在西湖昭庆寺广场前的大路旁,届时周恩来总理陪同伏罗希洛夫站在敞篷的汽车上,汽车缓缓地在欢呼的人群前驰过,总理不断地向人们挥手……,队伍过后,就地解散,我和振芳相约继续往杭州饭店去看望总理,杭州饭店是当时招待外宾的地方。我们沿着白堤一直步行到杭州饭店时,杭州饭店前的巨大树木正好挡在阳台前,饭店前更是人头拥挤,大多是年轻人,都希望能见上周总理。不断有消息传来,总理将游西湖……,我们一直徘徊等待……,到下午二时多,才悻悻地从苏堤步行到西山公园,再乘车返校。次日报载:总理陪同贵宾在四点多才泛舟西湖。
当一年级后的暑假,其实大约在六月份就开始了“大放、大鸣、大字报”,校门的红楼下面铺天盖地地贴上了大字报,我们不知道学校的情况,只是每天去观看阅读,不久在钟楼前的大草坪上,更成为“大放、大鸣、大辩论”的地方,我们在晚饭后常常在草坪上等候大辩论的进行,不过那些鸣放的内容,早已被人遗忘,但不幸的是那些鸣放的人,后来不少成了“右派分子”,校园的反右派运动大约在一九五七年底展开。
从一九五七年底起频繁的政治运动,充满了校园,先是反右派斗争,接着是向党交心,然后是批判资产阶级教育思想、反右倾、拔白旗,鉴于我的家庭出身,也成了批斗的对象。在这所谓的尖锐的阶级斗争中,唯有振芳同学给我很多安慰,有一次甚至把次日批斗会要讲的内容,也悄悄地告诉我。她如此坦诚对我,使我深受感动,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中唯她而已。此后学校的教学也不正常了,除了物理化学一门课继续上课外,下乡、下厂、做实验替代了上课,也常常开批判会,我和振芳同学也少有联系。大约从一九五八年下半年起学校并入杭州大学。
一九六〇年毕业后,振芳同学留在杭大内,而我被下放到杭大农场劳动,经受了艰难的生活,次年还得了“浮肿病”,我很感谢她在那年代给我寄来了粮票。一年后我回到了学校等待分配,曾经的批判都作了平反。一天在物理大楼的楼梯旁,我再次见到了振芳同学,相对默视了好久,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想不到从此永别。
岁月悠悠,祖国大地又经历了很多的磨难,但对同学好友的思念难予忘怀,一九九十年代初,春风吹拂大地,当年杭大的同学又相约聚会,重叙旧情,那时候我唯一的要求是得到的振芳的消息,直到几年后才得知她已病逝,当时我就写了“南方飞鸿勿惊梦,噩音空传二十载。”以后承小青同学的来信,详实地告知了振芳同学六十年代的经历,六〇年起在杭大化学系工作,后患肺病,不久即调去杭州丝绸联合企业,在文革中被人诬告,不久又患肝病,也许是逝于手术台上,无人得知详情,也不知其身后事,此时为一九六九年了。
回顾与振芳同学的相识、相知,无限感慨,我们曾经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然而一切都成过去,但总不忘有一次她病了,我在免修的教育学课上去看望她,她发热,并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她的额头上,一股炙热传到我的心上。
二十一世纪初某天从杭大新校址门前路过,回首往事在杭大读书已过了五十余年了,特写下“七律”一首以寄当日与振芳的思念。
人生风雨鬓毛斑,故地重游夕照残。
玉皇山头寻旧迹,钱塘江畔忆红颜。
满觉陇里同赏桂,水乐洞中共听泉。
黄鹤西归登极乐,空留思念在人间。
201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