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与至死靡它——从铁血丹心到《东邪西毒》

重看83版射雕，进度终于一日千里地进展到了欧阳克惊闻自己是欧阳锋亲儿子，以及完颜康（为了尊重83版射雕杨康对于金朝深切的爱国情怀以此称呼）在完颜洪烈前为了穆念慈慨然引颈要挟的剧情，家庭伦理与痴缠错爱的狗血滚滚扑面而来，让热爱此道的我身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简直想振臂高呼：让至死靡它的爱恨来的更猛烈些吧！

当然此处又是典型误用成语，金老爷子的原句是用于形容杨过与小龙女的深情挚爱，而我却非常不贴和地用于射雕上。如果神雕讲的是性情，那么射雕讲的应是家国，故而欧阳锋和大嫂那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往事被一笔带过，完颜洪烈和完颜康也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下属明知道老板使用不正当手段与敌对企业竞争，却因为老板开的工资很高而心安理得地一起偷税漏税破坏法制，于是最后的结果是下属和下属一起被代表正义的人民大侠捕获，而老板的黑公司也就此垮台。恰如上一篇文所说，射雕最后的基调是沉郁却也庄重的，兴亡百姓苦，与更为广阔的社稷安危相比，个人爱恨终究退居次席。

金老爷子的写法很好，然而我也愿意去看看王家卫的桃花、武士和大漠，愿意去听听TVB版望庐思其人的惆怅爱情，还愿意去看看刘镇伟的笑语与荒诞，那时西毒北丐都年轻，东邪南帝曾相爱。

这么写写就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但是《东邪西毒》的基调明明是哀伤低回的，哪怕最后和金老爷子的正史向对接了也只是惆怅。很难把电影里为了一个鸡蛋而断指的洪七与射雕里德高望重的七公联系起来，虽然仔细想想，他们似乎也的确是一样的简单明快。黄药师在影片的最后只记得自己爱着桃花，忘却了桃花其实是盲武士妻子的名字。独孤求败孤独练剑，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原著里被一笔带过的细节都在大漠的昏黄中被拉长，电影有着颇具哲思的英文译名——时间的灰烬。

于是一切到底都在漫天飞舞的黄沙间被烧作冰冷的残余，合着苦酒下肚。有的人在醉生梦死间忘却，而有的人却记的更加清醒，看过电影的人大多会记得大嫂那一句"在我最美好的年华，我最爱的人不在我身边，"而我却出于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理，把电影开头的另一句话端端正正写在笔记本上，"如果什么都可以忘却，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该多美好。"

但是再认真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忘的，这么安稳的时日里即使为赋新词也是没法昧着心肠说出许多愁的。或许再过十年会生出许多更为深沉的感慨来，就像刚刚看完电影的时候迷茫地去豆瓣找影评然后被埋没在追忆逝水年华的汪洋中。似梦非梦糊里糊涂的时候就吐吐槽吧，后现代，解构主义，很多专业的词语可以严肃地赋予读者提出解读的权利，但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复杂，我们只需要沉浸在电视所塑造的小小世界中，暂时忘却现实的诸多邮件、短信与接踵而来的烦恼。

譬如我看完83版射雕后坚定地相信，从金国的角度来看，完颜康同志的爱国情怀赤胆忠心简直天地可鉴，堪称一曲忠诚的赞歌。

我顽固地保留自己与剧中人相左的看法。虽然他们纷纷盖章完颜康同志只是为了名利而留在金国认贼作父。但贪图名利的本质是什么？无非是安逸的环境骄奢的生活。但反观完颜康同志，除了开头还有调戏民女的闲暇有点王公贵族的万恶作风，之后都兢兢业业为国奔波，把大金的事业放在个人的享受之上。更不用说几次三番被蒙古人，被归云庄捉去关押拷打，所谓小王爷的福没有享受多少，刑罚倒是经受了一堆，而第二次被归云庄捉去时候更是孤身一人连个护卫的人都没有，身陷囹圄时依然心念大金国势，清楚地知晓狂澜难挽国之将亡，而在彻底得知身世后悲伤痛苦了片刻就迅即回归了惯常的冷静（和满嘴谎话），义无反顾地走向即将沦陷的中都，与一条眼看就要沉没的破船共存亡。

这样描述里的完颜康应该有一个孤独的背影，身后是焚城火光，身前是大厦将倾，在漫天战火里几乎有"秋风宝剑孤臣泪"的孤绝意味。这和83版"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的意趣又不一样，虽然情史与文采同样丰富的元微之可以指点"潘岳悼亡犹费词"，但是在音乐婉转响起，而演员缓缓入室而走时，我第一时间想起的却到底是潘岳的悼亡诗。厚积的尘埃遍写着物是人非，连蛛网都在虚空中织出昔人已去的身影，情深之至便是一一抚过旧物，在恍惚中以为斯人犹在，而运景则细腻到了不能自休的地步，"淋漓倾注，宛转侧折，旁写曲诉"，或许便是如此。

在那个瞬间，几乎会相信这位第一部里说谎话不打草稿漫天忽悠穆念慈自己在忍辱负重的王公贵戚是真正有深情的，当然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有，虽然他坦诚江山和美人需要兼得。事实上，这样的话是自私到家了，毕竟他现在所认的爹实打实谋害了穆念慈的养父。可是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位仁兄着实是一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定反派，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现在不去掺和武穆遗书，只是和穆念慈安心成家会怎样呢？

没有如果。

情深由来让人唏嘘感怀，不论是大漠里寂寂开灭的桃花，还是乡野间蛛网密布的旧屋，素来高蹈的靖节先生写起情来也是"承华首之余芳"的浪漫缠绵。我们既需要射雕原本的铮铮大气，也需要东邪西毒的颓废凄绝，我们总是热爱去用想象填补文字缝隙间的空白，看一眼现实夹缝间的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