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菜鸟律师谈（二）

律所平时人来人往，送走一波又来一波。讲几位有点意思的当事人：

一、金项链的大叔。

首先是位中年大叔，职业不详，据说是放高利贷的，道子很深。作为原告，放高利贷钱没收回来，所以聘请律师打官司。

大叔坐我旁边，金项链挂着，隐隐约约看到脖子上的纹身，手上手表金光闪闪，嘴上骂骂咧咧，一股北京爷们痞劲。和他并排坐着，心里还有几分害怕，大叔时常扭头过来问我几个问题，我只能打马虎眼，说：“这个听我们主任律师怎么说，我经验不够。”大叔一脸失望表情过去，我也一脸尴尬。

大叔呢，最想知道案件的胜率，他眼中的打官司，像极了香港那边赌马，选一起好“马”，如同远了一个好“律师”。官司赢，当然是自己选的好，官司输，一定就是律师的问题。

甚至他直追问我主任：“Y主任，你做那么多年律师，我这案子可能赢啊，你给个痛快话！”“你们这案子给我好好办！”

我头上冒冷汗，不知道主任会怎么回答。主任只是云淡风轻的说案件有很大风险，对当事人不利，是否聘请委托我们律师，大叔可以自由选择。

私底下，主任把我招呼出去，要求我做好询问记录、录音。根据以往经验判断，大叔既然已多方打听来到我们律所，原则上就是已经打算聘请律师了。现在，打官司遇到棘手的地方，他需要一位能“包治百病”的律师，做他救命稻草。而且，这类型的当事人案后往往喜欢反咬一口，案件赢了好说，败诉能吵上天：轻则不交律师费，重则律协投诉。

我想，律师是普通人，有性格、年龄、经验的差异，尽管深谙法律，但是如何和当事人打交道、如何洞察当事人的心理却是门大学问。律师说的话，可能随口一说，但当事人却奉为圭臬。往往有两种极端：

第一种是爱说场面话的律师，职业吹牛选手，吹到当事人信服，吹到当事人泪眼汪汪，甚至当事人确信：整个北京城只有这位律师能胜诉。这种情况一般容易发生在年轻律师身上，年轻律师物质干涸，急需要案子“练手”“赚钱”，往往案子超出自己擅长领悟、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只要有案子做对于年轻律师来说就是赚。实际上，年轻律师急于求成的心理往往正中下怀。每个案件事关当事人利益，当事人败诉，假如事后查明律师办案不当，上报至律协，律途具有污点；又或者来律所闹的鸡犬升天，同行间影响极坏，这是再多金钱豪车都换不回来的，而这多有先例。

第二种，是半路子律师，一般律师执业3-5年，他们比年轻律师谨慎，但身上又没有老律师所具有的老到。他们立场：不承诺，不保证支支吾吾，模模糊糊，不敢说不多说。当事人从这种律师口中很难打探到案件什么情况。当事人主观的感受：这律师不自信，说话太空泛，赢不赢他心里也没谱。实际上，半路子律师的确不自信，是谨慎和不自信的混合物，不自信所以不敢多言。而结果，导致客户扬长而去，另寻他处，去找别的律师。煮熟的鸭子飞走，案源不够，持续生存在温饱线，苦啊。

二、哭泣的大姐。

一位大姐，案件是大哥开车撞到人，交通事故认定书认定负全责。各方打听被撞的人（原告）常年碰瓷坑蒙拐骗，私下多次派地痞流氓恐吓大哥大姐。从案子本身角度，案件胜诉希望很小，所以大哥认命，大姐咽不下这口气，要求官司一定要打到底。

会谈时，明确表示败诉就上诉北京中院，向北京高院申请再审，让我惊讶不知大姐从哪里了解这繁琐的诉讼程序。让我敬佩的是弱小的身躯蕴含的巨大能量。

印象深刻，大姐走的时候哭着和我说：“赔的这钱我宁愿全部给你们律师，给希望工程，也不能被这女的骗去（原告）！”

我为之动容，眼看年关将至，和大姐说：“大姐，开开心心回家过年，放心交给我们律师，我们一定会尽力争取的。”

电梯门关上，叹口气，怕辜负大姐对我们的期待。

有人言法律人，哀民生之哀，苦民生之苦。哭泣的大姐，受委托一刹那，内心仿佛有座大山，压力大到喘不过气，异常承重，不敢想象假若大姐真若败诉，真的要上诉申请再审吗？我实在不忍心有这种事发生，我怕。

三、一点启发。

年轻律师刚开始接触案子表现的异常专注，甚至一份简单的委托函字体、行间距都要精益求精。涉及法律法规，更不敢怠慢，大量查阅。所以偶尔有时候会惊喜的发现，在某个观点上，年轻律师比老律师说理更充分。

我从自身分析原因：胆子小。就像我举两个当事人例子，我怕一点不满意金项链大叔找人捶我，我怕哭泣的大姐败诉后更加难过伤心。总而言之，律师总是和恐惧打交道。

未来会有一天，没有实习律师时的青涩和专注，大量的案源不断涌来，忙的应接不暇，律师费收的到麻木，请问还会认真做案子吗？我在拷问自己。

反过来看，我还挺欣赏自己身上一股“怂劲”。

希望自己的律途之路，走的坦坦荡荡。这个过程：学会做加法，加入丰富的阅历和内涵；要逐步做减法，减去浮躁和世故。

随心，随缘，不逾矩。 

               

                                      姚宇晨

                    写于北京回合肥T63列车 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