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小院(兰琼)

那日,整理书柜,翻出一张黑白照片,那是我四岁时和堂妹在老家院子留的影。相片上,我俩在院子旁歪着身子倚在树上,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微笑。不由得想起了留存在我记忆里的那些美好时光。

      从我出生到5周岁就一直跟奶奶生活在老家。老家的院子,也是大伯、爸爸、叔叔、姑姑们的出生地,这是成长的起点。这里根植了许多的美梦,护佑了两代人的成长。

      黄土墙,石灰砖,青黛瓦,这样的老院子在农村老家的山窝里随处可见。院子屋檐下的木门前有两个木墩,院子门口有个土道场,村里大爷、大婶、小哥哥们总是从院子门前穿过,去地里忙活、去底下村水井里挑水……

      小时候奶奶总是在院门口木墩上一边喂我吃红薯苞谷糁,一边亲切的和乡亲打着招呼。奶奶人缘是极好的,村里的大娘们常亲切的叫她:杨婶婶,她们常常来院里请教奶奶刺绣活儿。奶奶有一双巧手,平时,她喜欢坐在院子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做鞋垫。奶奶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旧社会时没机会读书、也不识字,那些刺绣鞋垫汇集着她的勤劳与智慧。她在鞋垫上绣花鸟草虫,绣啥像啥。大娘们、小媳妇们喜欢在她旁边,要么拿块碎布也深一针浅一针地比划着绣,要么在纸上画花样。80年代的老家院子,充满了欢声笑语。她常常将做的鞋垫、香包等送给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家里大大小小每个亲人的鞋里都会躺着奶奶亲手纳的鞋垫,温暖而朴实。

      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枣树,道场下面还有一片“沙沙响”的竹林,伴随着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微风拂过,为院子带来无限的生机。我小时候最爱蹲在院子前的石碾下看蚂蚁爬,跑到院子旁红薯窑里翻爷爷的烂草鞋穿着跑,和姐姐妹妹们捡稻穗,爬枣树,玩泥鳅,藏猫猫,憨憨地望着过往的人。在外工作的爷爷、父母,在我们天长日久的企盼中,显露出他们风尘仆仆的身影,这是最欢快的时光。

        我5岁的那一年,爸爸把我接到城里上学,第一次离开了奶奶,离开了家乡的院子。我很不情愿地上了车,奶奶慈祥的脸上显出了依依不舍,却仍然挥挥手:“走吧,孙女!有时间了回来看看奶奶。”我很悲伤,就在泪水涌出眼眶的那一刹,被我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但正是因为这次分离,想念也就深深的印在了心中。我天天掰着手指算回老家的日子。终于快过年了,父母带我回老家,还未走到院门口,我的呼喊已传进了院里:“奶奶,我回来了!”奶奶笑容可掬地迎上来,紧紧地牵着我的手。每年回老家时,这种依赖都会持续,住下,就不肯走了。

      上五年级时,父母把爷爷奶奶也接到城里来了。先把他们安置在大伯家以前住的平房里,大伯家在汉江河对面的拨叉厂,那时候还没有大桥,去奶奶家要坐船过去。每逢周末寒暑假,父母带我去看望爷爷奶奶。陈旧的瓦片和砖块做成的小平房门口,有一颗古老的大槐树,枝叶繁茂,遮住了炎炎夏日,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外边整整齐齐的堆着一些树枝,一进门就能迎上奶奶热情的笑脸。

      这个小院,是奶奶的第二个院子。奶奶依着瓦房,让爷爷用篱笆在瓦檐下围起来一个小菜园,撒下菜种子,等我们再去时,菜园已是生机勃勃。茄子挂在枝头,辣椒长红了,白菜也探出了头,小院成了一道彩色风景,左邻右舍都说奶奶的菜种得好,夸她是个劳动能手。

      夜幕降临,大槐树上空升起了袅袅炊烟,带来了烟火人间的气息,这一切都是满满的回忆。奶奶做的一手好茶饭,煎炒烹炸,酸甜苦辣,闷炖水煮......人间至味飘荡在小院,回味无穷。这是留存在记忆里的奶奶的第二个小院,温暖且幸福着。

      几年后,爷爷奶奶搬到郧县城里,住进一楼的小楼房里,离我家很近。一楼前面恰好也带个院子,高的青石台阶,顺着十级台阶下去,绕过葱翠的青苗就看到四方水泥铺成小路的院子。奶奶每天把它打扫的干干净净,院子里屋檐下种着几株葡萄,每到六七月,一串串翠绿的葡萄诱惑着我们,我常常会忍不住揪下一个青葡萄先尝为快,然后皱着眉头酸得呲牙咧嘴,惹得奶奶哈哈大笑。

      每逢节假日,大伯、姑姑、叔叔们会拎着酒肉果蔬,携带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子,相继来到奶奶家。家人相聚,谈天说地,把酒言欢。奶奶种的那一树桂花香暖了菲浅的光阴。

      白籽滢滢落衣襟,皎皎盈盈惹清欢。回忆小院暗香浮枝,飘来的串串乡音,孩童嬉戏,炊烟袅袅,一坛老酒,美肴香溢。彼时,奶奶温暖的笑颜,呼唤儿孙吃饭的叫声,天伦之乐,如火似水的亲情绵绵,勾勒起当时的画面,丝丝缕缕,把人间的温情揉碎。

      假期的清晨日暮,我们几个晚辈总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围着奶奶,听奶奶给我们讲过去的奇闻杂谈。从日上三竿,到月上柳梢,知了也不叫了,圆圆的大月亮明晃晃地照在地上,奶奶摇晃着蒲扇,我们在故事里、在清风里睡去,梦里还在回味那时的光景。

      朝露待日唏,鲜妍被风吹散。转眼,我们也长大各奔东西,离奶奶的院子越来越远。灯下,银白发丝的奶奶守望小院。朔雪纷飞,奶奶在她的第三个小院,走完了她的一生……

      奶奶不在了,我总会想起院里的那些已经苍老的葡萄藤。葡萄摘完之后,叶子就开始往下掉,从深秋到朔冬,葡萄藤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再也看不到青石台阶上扶着栏杆的白发苍苍的奶奶,她正翘首以盼,目视远方,等待她的儿孙归来。奶奶的院子像一盏明灯,照亮我们归时的路,呵护儿孙的心灵,抚慰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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