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群山环绕,常年阴暗潮湿,看起来就像是下水道一样的偏远大山沟,一个被世间遗忘,一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这个地方既是群居又是独居,每家隔得特别远。而予安就出生在这里。予安出生在阴历十一月晚上四点,也是一天中最黑暗最冷的时间。因为是予安是女孩从出生起将就注定不会被善待。
这里只有一所学校,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在这所学校里上学,这里没有所谓的幼儿园,只有象征性的零年级。六间矮小的泥巴瓦房容纳了,从零年级到六年级所有的学生。予安也在这里上学。山里的孩子上学都很晚,家里都恨不得孩子都在家里种地,每家的孩子下课就要回家帮着父母种地。这里的父母把五六岁的孩子都看做是家里的半个劳力,父母比的都是谁家里的孩子有多能吃苦耐劳,多能干活,谁家的孩子背的玉米越多谁家的孩子越出息。
“大家都用水给他们把桌子冲冲,臭死了!”那个校长的胖墩儿子颐指气使的指挥者班上其他的学生。
予安拿着灌满水的书包和湿漉漉的书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的走出教室门。人要是坏,是不分年龄的,虽然只是小学三年级但是持强凌弱好像是人的本能,天生就会。予安没有反抗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干不过一群男生。
在没人的地方予安用自己的衣服一点点的吸着课本上的水,书上的笔记已经模糊不清。上课铃响,予安拿着还滴着水的书包站在教室门口,一直盯着那个朝着予安做鬼脸的校长的胖儿子。
“站在那干嘛,还不快进来!”数学老师不耐烦的说到。世界就是这样当你弱小时,正义从来都是缺席的,好老师也只是在黑白电视和连环画里才有。这里的老师一个个趋炎附势,校长的儿子就是皇太子,校长就是皇上。而予安就属于长在悬崖峭壁上的狗尾巴草。
山里的冬天格外冷,此时的水也异常的刺骨,予安的桌上和凳子上全是水,但是予安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安静的坐下。凳子上的水慢慢的浸湿了予安的裤子,桌上的水也渗透进了予安的衣袖。这些水渍弯弯扭扭像毒蛇一样啃食这予安。
予安的同桌是比他大三岁的哥哥而且比她早上两年学,成绩一直不好,老师一直让他留级读一年级。
“把他们的书包都好好翻翻,就是他们桌上最臭!”数学课结束老师刚出教室门校长儿子就冲过来吼道。
几个跟班屁颠屁颠的翻着予安和他堂哥的书包。
最后在他堂哥的书包左侧兜里翻出来四个发臭的鸡蛋。
“看吧,我就说是你们桌上臭,你们兄妹两就是两个臭虫!”随着校长儿子的话音落下,围观的学生都在笑。
予安什么都没有说她慢慢的坐下,环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盯着校长的儿子,用手轻轻的擦拭课本上的泥点,那眼神是一把刀已经把这个可恶的胖子凌迟了几百遍。
可能是被予安盯得心里毛毛的,校长的胖儿子怯生生的跑出教室了,围观的人也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中午放学了,予安和往常一样,跟着堂哥德江的身后不近不远的样子。堂哥德江和一群男生嬉笑打闹,偶尔向予安扔几个石头,是不是洒几把尘土。予安也习惯了,谁让自己寄人篱下呢。
“妈,你怎么在我书包里放鸡蛋也不给我说,都臭了,害的我被同学说臭虫。”堂哥德江见到他妈就哭着嚎叫道。
“我干嘛给你书包放鸡蛋,是不是上个周去你奶奶家,你奶奶给你装的。”堂哥的妈妈扯着嗓子说道。
堂哥的妈妈长得很粗壮,说话粗声大气的,也口无遮拦,什么都敢明面上说,人前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干农活比男的还厉害,在男人堆里讲黄段子面不改色。但却有个和她本人完全不相称的名字叫君秀。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当时村里最有学问的李老头取的。如果李老头还活着的话,可能觉得这个名字取得不太妥当了吧。
“都怪奶奶,那个死太婆,没事往我书包塞鸡蛋干什么,还不给我说,害的我被同学欺负,我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家了。”堂哥德江躺在地上撒泼。
“你给老娘起来,衣服弄脏了还让老娘我给你洗”堂哥的妈妈随手拿起做饭用的柴火往堂哥身上抽打。
德江见状爬起就跑,地上的灰尘随着他的跑动,像是一群冤死的女鬼。
予安捡起被君秀扔了好远的柴火,默默的坐在灶前烧火。灶很大,火很旺,予安的脸被火烤的通红。
上个周堂哥和自己一起回老家看奶奶,是奶奶悄悄塞到堂哥书包里面的吧,肯定是担心被我看到吧。每次堂哥去看奶奶,奶奶就会开心的像是过年一样,杀鸡煮肉,蒸鸡蛋,拿出了很多好吃的给堂哥,这些予安也从来不挣不抢的。因为予安知道爷爷奶奶从小都不喜欢自己。
“予安和你哥下午放学去把牛给放了!”君秀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痰说道。
“恩!”予安答到。
“哥!”还没有等予安说完,德江就是说:“别叫我,我不去!”
“好。”予安一个人跟在四条牛的后面。
予安喜欢这个时候,她一个人,世界安静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在石头上看着周围的高山,然后低头默默的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
冬天天黑的很快,尤其是在这种群山围绕的地方,予安看着书本上的字变成了模糊一片再也看不见了,她才起身。赶着那四头牛回家。
“作业给你。”予安把写好的作业递给他哥哥。
“你帮我抄。”德江扔过作业本正好砸在予安的脸上。
“好。”予安捡起德江的作业本,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到很晚才睡。
予安有写日记的习惯,可能是因为想找个存放自己心事的地方,也可能是为了某一天而刻意准备,因为她的日记从来不写日期,好像这日期要留着某一天再返回来填一样。她日记里的天气永远都是冬。
予安日记 年 月 日 冬
语文老师讲梅兰芳这一篇课文时说:梅兰芳最喜欢的对联:
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
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