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沙漠渴望雨露的滋润,河西走廊这片天空却留不住云彩的身影。殷殷期盼中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看那阵势似乎是在酝酿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哪料想这天气的变化比川剧变脸还来的快,完成了手头工作的当空,外面早已是艳阳高照了。
回家的路上热浪滚滚扑面而来,焦渴的喉咙急需一滴水来拯救。路旁的西瓜车上招揽生意的那半个西瓜鲜红欲滴,透着一股清凉感带着丝丝甜味挑逗着人的味蕾。
虽然已经通过电话证实了家里有冷藏好的西瓜,进门的瞬间还是有些惊喜。端起茶几上的西瓜拿起勺子挖了一块,鲜红的瓜瓤甫一入口,浓浓的凉甜瞬间充盈在唇齿之间。双齿稍稍用力瓜瓤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进而化成了满口的蜜汁顺着喉咙流入心田。
“不管你们吃啥,今天的午饭我就是西瓜泡馍馍了。”我拉开厨房门,对正在炖红烧肉的妻喊了一声。
在炎热的夏季里,西瓜泡馍经常作为主食代替我的一顿午饭或者晚饭,这个习惯延续了几十年。
一种习惯的养成,有两个途径:一个是从幼年开始经年累月形成;另一个就是所处环境的影响。小时候在农村西瓜泡馍当饭吃,或者作为生产劳动间歇的能量补充,方便快捷,既能补充水分又能填饱肚子。是周围绝大多数人的习惯,受其影响也是必然结果。
那时候虽然生活条件艰苦,每到夏季晾晒馍馍是家家户户必做的一件事。记忆中,不论走进谁家,农家小院里都有一只柳条簸箕或者芨芨草编织的提筐用来晾晒馍馍。条件好的家庭白面馍馍居多,条件相对差的家庭大多是黑色的二面馍馍。
那时候没有塑料温室大棚,蔬菜瓜果是顺应自然季节生长的。从西瓜的嫩芽钻出地面开始,就引起我们的关注。放学回家不惜绕道走远路,也要从生产队的瓜地旁走过。那时候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没有讨论过学习上的话题,大多就是《说岳全传》或者《杨家将》。再就是“西瓜开始扯秧了”、“瓜秧上开小黄花了”、“西瓜都有拳头大了”……
随着西瓜陆续成熟,西瓜地四周被带刺的沙枣树枝围成了一道墙,一道连野鸡兔子都钻不过去的墙。那时候大人小孩都会有意无意地从瓜地旁经过,大人一般不好意思很明显地朝瓜地里看。小孩子就没那么矜持了,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瞅,期待着得到看瓜人的施舍,恨不得眼睛里长出一双能伸缩的手……
分瓜的消息总是最早在我们小孩子中传开的,这个消息的来源非常可靠。往往是看瓜人对着瓜园围墙外面喊一声“去,赶快叫家里大人来分瓜。”话音落地,一个个翘首以待的小身影早一溜烟跑往家里跑了,边跑边喊着“分瓜了,分瓜了……”
父亲啃哧啃哧背着半麻袋西瓜往家走,我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相随着,心里早就向往着痛痛快快地来一顿西瓜泡馍了。其实,我对父亲是有怨言的,我就不明白他为啥要去看护那一片防风固沙林?如果他负责看瓜园,我哪还用得着每天低眉顺眼地围着瓜地转,去乞求得到半个或者一牙西瓜的施舍,我不是每天三顿都能吃西瓜泡馍了!
第一次分瓜是可以放开肚子吃的,大人小孩每人可以端着半个西瓜吃。先用筷子把西瓜禳吃出一个小窝,再把晒干的馍馍放在小窝里。待到小窝里汪着的西瓜水浸透了馍馍,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干馍馍的脆,西瓜水的甜,和着干馍的太阳味,这种感觉散发开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感到无比舒爽……
生产队给各家各户分西瓜只是有限的几次,平时吃瓜只能拿麦子去换或者拿钱去买。因此,能痛痛快快吃西瓜的次数在记忆里并不多。
按别人的想法似乎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那一年我三叔负责看瓜园。上学路上或者玩耍的时候总有同学问我“西瓜熟了没有?”,“啥时候分西瓜?”。我从哪里知道?他们都不相信,觉得我这人嘴太紧,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别看三叔对我宠爱有加,他没有让我私自进过瓜园。即使是额外多吃过几次瓜,也是去帮忙搬西瓜的劳动报酬。
人常说没有不吃腥的猫,自己看瓜园能不偷偷往家里拿西瓜?我也不相信我三叔有那么高尚的品德。他每次回家都挎着一只提筐,提筐里是满满的一筐猪草。保不准猪草下面会藏着西瓜呢,这样想着,我就有意无意地在他回家的时候暗自观察。
每次看到三叔下班回家,我必然尾随其后。可是我每次看到他在猪圈把提筐抖个底朝天,除了猪草连一块西瓜皮都没有。我也有意接近我的堂姊妹,没闻到吃过瓜的味道,衣服上也没有留下瓜水的印迹。
人们都称呼我三叔叫“孙委员”,后来才知道他是老党员,也是大队支部委员。难怪原则性那么强!
你坚持你的原则,又怎能阻挡我们对西瓜的渴望!
比我大三岁的堂侄腊福娃贼精贼精的,他抓住了我三叔上下班的规律,约好了我们几个瞅空子去偷瓜。由于时机把握的很好,每次我们都是满载而归。偷了西瓜又不敢抱回家,只有躲在玉米地里痛痛快快地吃,吃得实在没办法再吃下去了才回家。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估计我们的行踪早就被三叔掌握了,他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把我们一网打尽。终于有一次我们全部落网了,脾气火爆的三叔飞沫四溅地把我们训斥了一番,让我们给瓜田里除草作为处罚。他说想不劳而获是不可能的,想吃西瓜就要付出劳动才行。当然了,这样的劳动我们喜欢。
到现在还记得三叔当初教育我们的一句话:从小偷油,长大偷牛。那时候不能理解,上学后才明白这句话蕴含的道理,也知道了三叔的良苦用心。
真正能放开肚子吃西瓜是实行了包产到户责任制以后。那时候土地是个人承包的,地里想种啥由自己决定。各家各户都会种几行西瓜,啥时候想吃就去摘一个,只要肚子足够大,能吃多少吃多少。
最忘不了夏收打场的时候,这是一项相互协作才能完成的工作。打麦场上赤日炎炎似火烧,开水喝下去立马就变成了汗水。这时候去瓜地里摘几个新鲜的西瓜,大拇指甲从西瓜顶上一掐,“嚓”得一声脆响,西瓜崩裂成了两半。入眼是鲜艳欲滴的红、扑鼻是清凉沁肺的甜、入口是久久回味的爽,再来半个阳光下晒干的馍馍……
没有恒温保鲜库的那个年代冬春季节是吃不到新鲜西瓜的。
老家这地方干旱少雨,日照时间长,种出的西瓜格外地甜。不讲究吃相的孩子们手捧着切成月牙状的西瓜,吃过以后如果不及时洗手,十个手指就有被糖份给粘住的感觉。总有那么几个光屁股的小伙伴,从下巴淌下来的西瓜水沿着胸膛到肚脐留下明显的印迹。
随着日光温室大棚的普及,一年四季都可以见到市场上有本地西瓜售卖。交通运输业的发展给商品流通提供了便利条件,菜市场、超市里产之各地的西瓜品种繁多,各有特色。
这是今年第三次吃西瓜,塑料大棚反季节的西瓜吃不出应季西瓜的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吃,还不如说是尝。
我们这里肃州区下河清和玉门花海的西瓜最有名气,西瓜泡馍最能吃出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