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枢「43」| 风起云涌
暴雨下了整整一顿饭的功夫，天空重新高抬起来的时候，汤姜正在呼叫张丹丹。
14栋外墙垮塌，虽然万幸没有一人受伤，但业主们都吓得不敢回屋。大家围堵在小区进出的道路上，以至4号大门外通往商场的内街上都站满了人。
从商场里出来的人，都以为城北阳光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打听说是小区里的“房子垮了”，也就不管是不是小区的业主都往小区里冲。城北阳光的所有保安被紧急调往4号门，所有的保安一手执盾，一手拿着橡胶棒，头顶上的大沿帽被军绿色的钢盔代替，人们一下子感受到戒备森严，围着看热闹的人说闹的声音一下子自动小声起来。
张丹丹看着表面假装镇定其实内心忐忑不安的叶教授，任凭别在后腰上的对讲机里汤姜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
大楼外墙垮塌部分虽然只有不到足球场大小，但还没有过5年的保质期限，维修倒不要紧，假如有内行发现了外墙保温涂料以及施工存在重大问题，那“华丰基隆”所属的公司业务将会一落千丈，我叶毅也会身败名裂！
“你去吧，给汤姜说让她舅舅到现场负责给业主解释，不要上报地产公司。”叶毅挥挥手，对张丹丹说。
张丹丹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苦笑着对叶毅说：“恐怕总公司早就晓得这边墙坍塌的事了。”
“是墙皮脱落，不是墙坍塌了！”叶教授忽然咆哮着对张丹丹怒吼：“墙坍塌了房子就倒了！”
看着张丹丹扭着丰满的臀部走出去，叶教授眼睛里冒出火来：“典型的胸大无脑！”
也不知张丹丹是否听见，只听得进户门被用力碰上，“嘭”的一声，差点把叶教授的琳琅眼镜震得掉在地上。
看见张丹丹气鼓鼓地迎面向自己走来，高跟鞋把黑色的丝袜溅满了泥浆，汤姜忽然萎靡起来。这个戴眼镜的美女，不但比自己学历高，而且比自己更有心计。幸好她学的专业和物业管理毫无关系，只是临时在自己手下客串物业客服，要不然这婆娘早迟会夺了自己的宝座。
“你快点让康总来现场，他是施工单位的负责人。”张丹丹压低声音对汤姜说，倒像她才是物业公司的经理。
“这时候喊他来干嘛？”汤姜知道张丹丹晓得康瑞是自己的舅舅。
“那就报告地产，让总公司来处理？”张丹丹说完这句话，心里忽然一动，但表面不动声色地看着汤姜。
汤姜一愣，忽然讪笑了一下：“好吧，叫康总过来。”
等汤姜转过身去打电话的时候，张丹丹颤抖着手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然后用手使劲压了压饱满的胸部，深呼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按下了发送键。
康瑞来到城北阳光的时候，街道办事处的糖主任早已经站在4号大门的道路上。
“业主同志们，江海地产的施工负责人来了，请他给大家解释城北阳光外墙垮塌的原因。”也不知糖主任之前给大家讲了些什么，反正业主群情激愤，不依不饶地围着糖主任，连影子一样跟着糖主任的眼镜小王都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
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把剪着平头、一脸憨相的康瑞让进来。
站在糖主任身边的康瑞，魁梧壮实的身子几乎可以装下糖主任，要不是眼睛里满是歉意的笑，人们都要认为这个汉子是哪家健身房的教练。
“首先，唐主任说法不正确。是外墙墙皮脱落，不是外墙垮塌。”可能康瑞已经和叶教授充分沟通，所以说话一字一句铿将有力：“至于外墙墙皮局部脱落，江海地产肯定为业主着想，在保质期内负责修缮。”
“房子会不会垮哦？你们江海还是著名房地产开发商，这才交工几年，外墙就垮了！”
“保质期内修补不会要我们出钱吧？动不动用我们的维修基金呢？”
“我们当时出那么高的价格，买了江海的劣质房产，我们坚决要求江海给予我们退部分房款！”
面对气势汹汹的人群，康瑞斜眼扫了一遍黑压压的人头，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大家可以去查看相关建筑法规，所有民用建筑都有验收标准。城北阳光项目已经验收合格，并且交付业主使用，说明质量没有问题。”
“你放你娘的屁，现在14栋外墙那么大个洞在那里摆起，你眼睛装在裤裆里看不见吗？既然是洞，为何说没有质量问题？”一根粗大的金项链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大家知道是魇面虎挤进来了。
“狗日的魇面虎，你不是遭垮了的墙压死了吗？”渠成江明明看见魇面虎从绿化带里站起身来，但还是躲在人群后面变着声说。
魇面虎四处看了看，没看清是谁在提自己的名字，有些英勇无畏起来：“我死不足惜，只怕有的人这处房子倒了，就要露宿街头了！”
“这位业主，请你不要骂人！民用建筑允许有3％的不合格率。城北阳光外墙总面积22万平方米，目前掉皮部分只有不到100平方米，远远低于国家标准。”康瑞振振有词，高大的身躯俯视群雄一般再次扫了众人一眼。
“你们江海不要仗着店大就可以欺客。当初业主买房你们承诺的业主会所呢？现在物业服务质量急剧下降，游泳池占用业主的地赚业主的钱，公共收益收了账都不给业主报，小区保安减少大半，等等问题多如牛毛，你们江海为什么坐视不管？”魇面虎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唾沫飞溅到康瑞的脸上，也有部分溅到糖主任的头上。
康瑞记着叶教授的嘱咐，心里正在琢磨怎样回复眼前这个留有“胎儿发型”的粗金项链，听了这话正中下怀，忽然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又觉得在气冲斗牛的粗金项链以及黑压压的人群面前有些不妥，便用手去擦脸，然后放声大笑：“你这位哥哥，口水都快把我淹死了。还好你嚼了箭牌口香糖，口不臭。”
魇面虎先是尴尬，后是得意，炫耀似的从裤兜里掏出几支口香糖，递给康瑞，口气忽然温和起来：“你也来嚼一个，把你嘴巴里的毒洗一下。老总，狗日江海就是你还算个人。”
康瑞也不恼，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对大家说：“业主们反映的问题就是大问题，我一定会回去给总公司汇报。这个、这个业主活动中心，无论如何要落实下来。至于游泳池的问题……”
忽然，康瑞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背后拉扯自己的衣服，还没转过身，就闻到熟悉的味道，这是自己的外甥女汤姜用的香水的味道，康瑞头也没转，马上咳嗽一声，话语就变成“还有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业主维护自身权益，江海物业就是业主的靠山！”
“靠山山倒，靠娘娘跑。江海店大，欺哄老道。”人群中有人起哄。
“这位老总，请问您贵姓？在江海担任什么职务？”梳着三七分头的王大力看康瑞有些不着调，站在人群外大声问。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姓康。”其实康瑞早看见奇怪的三七分头一直在观察自己，而且这人眼睛炯炯有神，知道此人肯定大有来头，于是小心翼翼回答道：“至于职务么，是个经理。业主们的意见也可以以书面的形式通过物业转告给江海总公司”。请大家相信，作为上市公司的江海，肯定会视业主为上帝……”
“请康总先解决眼前问题！”王大力毫不客气地打断康瑞，指着14栋脱落的外墙，对康瑞也是对康瑞身边的糖主任说：“假如今天这外墙垮塌下来砸着了人，造成人身伤亡事故，谁来负责任？”
“假设的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你就不要假设了！”康瑞和糖主任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真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吗？”王大力这次明显是针对糖主任，声色俱厉地说：“为人民服务是你们这样的态度？外墙脱落这么严重的质量问题，居然被你们这样轻描淡写地想一推而过？这里是人口密集的住宅！”
王大力的声音像一颗炸雷，一下子让人群沸腾起来。
“是啊，我们天天在这里走来走去，水泥坨坨砸在脑壳上，就是石头砸鸡蛋，炮弹打麻雀。”
“砸死大人该赔钱赔钱，砸伤娃娃那该多造孽哦！”
“狗日江海，业主会所不给我们，公共收益不给我们，物业服务质量直线下降，还拿劣质产品卖我们高价！”
糖主任这才注意到王大力，但不知道王大力的身份，城北阳光藏龙卧虎，搞不好就有一个市级甚至省部级高官在这里居住，或者他们的 亲属在这里买了物业。
“对！这位老师说得好！为人民服务的事哪有小事？”糖主任走向王大力身边，其实是想仔细观察王大力，也让王大力看清他。
“我这就回去向总公司汇报，马上落实城北阳光的事。”康瑞看糖主任离开他走向王大力，阴阳怪气地说：“外墙修补的工作只需要一两天时间，请大家放心，江海是上市企业，建筑质量经过相关部门验收，全部是优质。给大家普及一下，建筑质量分为不合格、合格、优良、优质、白玉兰奖、鲁班奖，鲁班奖为建筑最高奖……”
“轰轰轰……”
一阵炸雷从14栋楼顶滚滚而来，接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人们如同马蜂窝一样，在乌云和暴风雨中争先恐后奔逃，4号大门前的道路只剩下林坤和王大力。
这时，一道闪电劈下来，林坤和王大力眼睁睁地看着14栋的外墙像一张布一样脱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