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风

郑乾下了课就开始赶路,前面的孙老师背着一个红色的小包在他前面跑,郑乾使劲地迈腿,他俩的距离却越来越大,在校门口,孙老师直接跳上了一辆电动车后面,电动车直接就塌下去一层,两人把电动车罩住了,一点点往前挪,一开始很慢,渐渐就快起来,一眨眼功夫孙老师已经消失在路口了。

郑乾本来也没有追的意思,他跟门卫大爷打招呼,把手四十五度倾泻打在太阳穴上,这是他跟同事学的礼仪,表现的谦恭又尊敬,本来大爷并没有在意他,也许他就已经获得了免检的权利,看到郑乾的客气和笑吟吟的样子,大爷也把满脸皱纹挤起来,在脑袋旁边挥一挥手,然后就快速地把脸挪到出门的学生上去了,今天是周五,学生们也大都背着大包小包,拖着行李,一手拿着手机扫码出校,在门口仰着手机给大爷看,大爷就面无表情地点头,挥手。

门口的车开始排气了长龙,有出租车整齐地拍成一堆,也有网约车打着双闪,司机的脑袋晃了一圈,就抽出一支眼点着吸,把手潇洒地搭在车门外,眼睛眯缝着看出来的人。

郑乾穿过车流就走到马路对面,他沿着河边走穿过一座小桥,又拐弯一直沿着大陆走,路的一段在修路,公交车改了线路,郑乾得走两站地,才能做上公交,去火车站。今天他出门晚了,收拾衣服耽误了不少时间,原本3点50出门,没蹭到4点多才走出来,他的脚步就不自觉地加快了,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看看公交车是不是来了,他心里慌慌着,此时他最担心看见公交,明明是赶公交的,却害怕见着,这让他觉得矛盾的有点可笑,但是如果看到了公交,他爵迹是赶不上了,因为他还没到站牌,错过了就有的等20分钟,郑乾就开始小跑起来,背后的书包在左右乱晃,一会拉着郑乾往右,一会又拉着郑乾往左,他一只手翻到背后扶着包,一只手前后挥舞着维持平衡,膝盖弯曲着往前跑,在路口经过一堆等红灯的电动车和汽车,郑乾感觉别人都在看他,他狼狈地跳上人行道的台阶,才放下心来,别人的眼光也被树荫拉远了。

郑乾看看前面,他依稀看到了红色白底的路线牌,他又回头望,看不到公交车白色的车顶,郑乾就在算计着,就如同快要冲刺的运动员,区别就是运动员直到终点在哪里,郑乾的终点是一片区间,只要踏进这个区间,他就绝对都能够并排着公交到达站牌,然后顺利蹬车。

郑乾的安全距离越来越近了,他小跑两步,又回头看车没来,他就把脚步扯得悠闲起来,在公交站牌一个谢了顶的大爷还留着几捋长发从左耳朵一直划到右耳朵,他在垃圾箱后面踱步,郑乾就咱站路边用眼角撇他。索性公交车一会就来了,郑乾抬手看看表4点18分,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个时间,这个时间很好记,与他结婚的日子一样,4月18日,看来4点出门也没有太大问题,但是这个时间却让他心底升起一点苦涩,飘散到树荫投下的斑驳的原点里。

郑乾坐上公交,在这个时间通常没有几个人,偶尔还有两三个大爷,和一两个学生,大爷们通常在上午和过了午睡的时间出门,他们忙着坐车去赶集或者到广场去跳舞,在4点多的光景,大部分都在家里打瞌睡,或者在洗菜准备晚饭了,这个小镇书没有夜生活的,太阳下山,天黑下来,灯火就在各家窗户里冒出来,他们吃完饭抹抹嘴,闲聊几句,就上床睡觉了,郑乾曾经在9点多街道逛游,街道上除了昏黄的路灯,就只有禁闭的商铺大门,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整个小镇都披着厚厚的夜睡着了。

郑乾在公交上晃,司机把车开得飞快,车厢在挣扎着咯吱着响,有好几次郑乾都把脚抬起来,车几乎就要撞上骑电动车的大妈,但车总能轻轻一摆,车和人就华润地错开了,郑乾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在座位上上下跳,又在座位上左右摆,车子穿过最繁华的商业街,就开始狂奔,穿过破旧的筒子楼,散发着粪臭的养猪场,还有被尘土覆盖的灰蒙蒙的柿子树,车就钻进了火车站,郑乾很喜欢开车的师傅,他不会耽误一丁点时间,更不用担心错过了火车,郑乾总能提前一小时就到了车站,然后就坐在黄黄的候车大厅里,抱着手机等待发车。

郑乾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时间就在他的手心里,他张开手,太阳就升起,他攥紧了,太阳就落下,郑乾把手心攥紧了,天就暗下去,外面的站台的灯光就亮的刺眼。郑乾攥着时间,站在进站口的闸机前,他是第一个,他站过去,工作人员就从炸鸡上抄起大喇叭,往后边的座位喊,乘坐xxxx列车的乘客排队了。

郑乾再攥一下手,挡在闸机前面的红带子栏杆撤掉了,他又是第一个进到走廊里,联通大厅与站台的走廊,前面没有一个人只有红色的指示牌,后面是呜啦啦的脚步声。郑乾也只是撇了一眼车厢提示,就又轻松站在了黄线里第一的位置,过了一阵,他身后逐渐排起了人,一个姑娘拉着调皮的小男孩,小男孩的一只手被他母亲拽着,身子就几乎爬在月台上,似乎随时要冲进甬道里,嘴里吵嚷则火车火车,姑娘就开始念叨,好好滴排在叔叔后面,车还没来。

郑乾仍然抱着手机看,他故意不看他们,但是余光里就有两团黑影在脚边晃,他还有点诧异被人叫做叔叔,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他笑笑,就继续看手机,直到一缕灯从拐角划过来,越来越亮,小孩子在身后大叫着火车,郑乾把手机塞到口袋里,拽拽衣角,抱着手臂一条白色的巨蟒慢慢滑进来,他是独眼的只有一个明晃晃的大灯。


郑乾错误地估计了座位的位置,他曾趴着头透过车窗看座位的顺序,但是他看的晕了,只是凭感觉进了车门,他在前排,但是却从后排往前走,过道上挤着几个没有座的人,郑乾的背包从一个人的肩膀划过去,到了位置,他的座位被大娘的行李占据了。

郑乾有些生气,指指自己的座位,他的手是冲着放在座位上带行李去的,本来他的座位却被行李占满了。

大娘的头发灰白了,扎着辫子,穿着土色的衣服,瞪着满是泥土的鞋,他有些局促地皱着眉头仰着脸看郑乾,郑乾的心就软了,他问大娘要不要把包放到行李架上去,大娘支支吾吾犹豫起来,他左看右看似乎没了主意,郑乾就问她从哪里下车呢?原来他们是一个站下车,郑乾就决然地说,正好我们一起下就行了,把行李放上去,到时候我再给你拿下来,这时郑乾才认真地看大娘的脸,她的脸颊是黑红色的,脑门的皱纹簇起来像山里的沟壑,眉头上的沟壑是从上往下,脑门上的是从右往左,他的眉毛用深色的眉笔描了,像毛笔字里的撇捺,郑乾说完,大娘在笑起来,郑乾抓着行李网上托仅架子里,挺沉的,大娘喃喃地说,原来是这个原因,大娘一个人确实很难把行李推上去。

郑乾坐定了,就跟大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并不想说太多话,但是还是知道大娘是去儿子那看孩子去的,得了病似乎刚刚回复,他还有个闺女,看完闺女的孩子就连上趟接着去看儿子的孩子,老伴已经过世20年了。郑乾就觉得苦,他就不说话了,闭着眼睛装睡。

快下车的时候,郑乾还是忍不住嘱托大娘两句,下车跟着人走出站,出站要那身份证出来,郑乾本意是不带着她走的,因为他总想着第一个出站,第一个上地铁,他一路上都是第一,手心里的时间还热乎乎的。

排队下车的时候,郑乾又心软下来,大娘不会做扶梯,还拉着两个行李,郑乾大手一会,你跟我走,郑乾从大娘手里接过一个箱子挤到扶梯口,先进去,大娘颤颤巍巍地在扶梯上犹豫,他惊慌地看着台阶一层层下滑,就闭着眼跳上去,还好没有卡在两个台阶之间,而且郑乾也做好了随时把她扶住的准备,她就是站不稳扑下来,郑乾也有足够的力气把她撑住,还好大娘站稳了,出扶梯的时候,郑乾就又提醒着她把票或者身份证准备好,两个人,陌生人就紧紧靠在一起,像一个作战小队一样一头扎进了滚滚出站的人潮。

郑乾在站外等她出来,大娘在门口左顾右盼找他儿子,郑乾就把行李箱递在她手里,嘱咐她打电话给儿子,话音刚落,一个瘦高的男子拉着四岁小娃就跑过来,大娘就哇哇地叫起来,他们要拉着郑乾坐车回去,他们同路,小区也离得近,郑乾一再得摆手拒绝,回了三次头就插着手,往地铁走去,一路上的人从他身边滑过,恍如梦幻。

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这世界是虚假的,那为什么心又充实了,如果世界是真实的,那为什么他还像飘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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