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9）

医生说完后，便推门往外走。卢海涛在医生出门时，说了声“谢谢医生”后，转过身看了看病床上的老婆，回想起他与她刚结婚时的幸福时光，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女儿，想起女儿小时候的可爱，他在心里默默做出一个决定，不管怎样，他要把女儿心里的仇恨化解掉，他要让老婆安心地闭上眼睛。

卢海涛想着，走到卢燕身边，蹲下身来，揽过卢燕还微微颤抖的双肩，柔声说道：“燕儿，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你愿意坐下来听听我和你妈之间的故事吗？”

在卢海涛双手触碰到自己的双肩时，卢燕还稍有抗拒，可是因为自己是蹲在地上，也不方便退让开。卢海涛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但当卢海涛真正抱住自己时，卢燕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感，就在这一刹那，她整个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所以当她听到卢海涛要给她讲他和吴秀兰之间的故事时，她点了点头，而这不也正是她想要的答案吗？

父女俩相互搀扶着在吴秀兰的病床边缘坐下，卢海涛一手握住吴秀兰枯瘦的手，一手仍然拥着卢燕，而卢燕只是安静地依偎在卢海涛的臂弯里。

“我和你妈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当然我们一开始感情很好，结婚的头几年也不错。我们结婚没多久，你妈就有了你，经过十个月的等待，你终于与我们见面了，你不知道那时的你有可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你一点点长大，变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你妈开始送你去幼儿园，平时她没事时会看一些教育类的书籍，给你买些儿童读物，带着你读，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读给你听，那时候，我总能听到你俩因为书上的搞笑内容笑出声来，当然，我听着也开心啊。”

“幸福如果能那样定格住多好啊，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当不幸降临时，也是考验一个家庭的开始。那时候，你奶奶突发脑溢血，急需六七万块钱做开颅手术，当时我们家里根本就没什么积蓄，怎么可能拿得出这六七万块钱呢？”

“那时你姑姑还没结婚，也没有积蓄，我自己东拼西凑的也只凑出两万出头，剩下的钱怎么办呢？只能是借啊。好在你还有两个舅舅，你两个舅舅家里条件比我们家稍微好些，还有你外公外婆也有退休工资，他们见我们家里有困难了，便都主动到医院来问候，让我有困难跟他们说，当时我便跟他们开口借了五万块钱。”

“五万块虽然不多，但那时候是九几年，我们的工资都还很低，靠着那么点工资既要养家，又要还这几万块钱的债，不知道要还到何年何月，我又好面子，欠着你舅舅们的钱，见到他们时就总感觉自己矮了一大截，所以我想到了去沿海城市下海做生意。”

“可是当我把这想法跟你妈说时，她却坚决不同意，一是她说她两个哥哥的钱可以慢慢还，让我不要放在心上，二是她不想长期与我分开，三是做生意风险太大，有人挣钱也会有人赔钱，她说我没有一点做生意的经验，赔的概率很大，而我们本身就欠着几万块钱的债，我再去做生意再赔钱的话，那无疑是雪上加霜。”

“当时的我就像鬼迷心窍一般，根本听不进你妈妈的话，一心就想去做生意，为着这事，我和你妈开始隔三差五地吵架。而这架越吵越是坚定了我要去做生意的信念，所以我提前辞掉了稳定的工作，给你妈留了一封信便偷偷溜了出来。”

“我做生意，一没经验，二没本钱，三没你妈妈的支持，这生意可谓是艰难，虽然一开始有人带着，可是人家也只是带一小段时间，后面还是得靠自己去摸索。我与你妈分开的时候基本靠电话维持感情，可是这时我们之间能够看到的除了矛盾还是矛盾，要么你妈只关心我挣到钱没有，挣了多少钱。我一个人到外面以后，才知道了外面的艰难，而你妈对我这个人完全不闻不问，也让我对她产生了怨恨，就这样，我和你妈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最开始的几年，我还会趁空闲时回去看看你们，可是每次回去，你妈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我，也动不动吵架，到后来我连回家都懒得回去了，也懒得跟你妈吵了。你妈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我、对你、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所以她开始寻找短暂的刺激，追逐一种表面上的热闹，走上了牌桌。”

“如果我不执意要去做生意，我们这一小家子应该还是会很幸福的吧，或许你妈现在也不会躺在这病床上。唉，人生如果可以回头的话，我一定听你妈的话，好好留在你和你妈身边！燕儿，原谅你妈好吗？如果你一定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好吗？”

卢海涛平静地说着这过往的一切，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而我也安静地听着，也像听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样，直到他说到我妈走上了牌桌，我的眼泪才慢慢流下来。这时我开始理解我妈这么多年来心里的苦，原来她并不是不爱我，她只是被她爱的男人伤了，只是不知道怎么继续往后的生活了，所以她才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

想明白这些，我从病床上站起身来，然后走近我妈床头，看着她，这时我才发现现在的吴秀兰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记忆中的她，不胖不瘦，脸色红润，妆容精致，常常穿着一身紫色旗袍，坐在牌桌上，那气质，即使是在牌桌上，也犹如贵妇一般。而现在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没有丝毫肉感，皮肤松垮地搭在脸部的骨架上，相比于一副尸骨，也许只是多着一口气吧！

我看着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因为心疼妈妈，也因为愧疚，如果不是我这么多年对她的不理不睬，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我一边哭一边大声说：“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