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在学院(庄子《齐物论》)

        说到庄周梦蝶,可能大家最熟悉的要算是李商隐的那首《锦瑟》了。李商隐说,庄周梦见自己身化为蝶,自己仍然是庄周,不知蝴蝶已经何往。李商隐在这里是从爱情的角度来说的。

        而作为诗中的主人公——庄子,他本人的想法又是怎样的呢?今天就让我们来聊聊庄子的哲学世界。

        天人合一

        天人关系一直是中国古代文人最为关注的哲学命题,庄子在这方面做出了独特的贡献,他将大自然和人的关系推崇到了最和谐的境界。

        庄子认为达到天人合一最好的方法是“物化”。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自己就是蝴蝶,蝴蝶就是自己。当一个人与世界万物合二为一的时候,这就是庄子所说的物化了。在庄子的这个梦里,庄子实现了和美丽蝴蝶的物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达到了融合于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

        庄子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庄子的妻子因病而亡,好朋友惠子听闻,前来吊唁。却看到庄子正分开双腿八字一样坐着,一边敲打着瓦盆伴奏,一边放声歌唱。庄子看到惠子前来,也不打招呼,继续唱歌。惠子说:“你跟死去的妻子生活了一辈子,她还为你生儿育女,人死了不伤心哭泣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敲着瓦盆唱起歌来,也太过分了吧!”

        庄子说:“你说得不对,她刚死之时,我怎么能不感慨伤心呢?然后我冷静地想一想,她原本就不曾出生,后来因为阴阳二气相合,于是有了元气,元气变化而有了形体,形体变化而有了生命,生命经历种种苦难又回到死亡,这就跟春夏秋冬的四季运行一样。死去的人安安稳稳地睡在天地之间,就好像她从我家的小屋搬到天地这样的大屋去住了,我不唱歌欢送,还要呜呜地围着她啼哭,那就太不懂得生命的真谛了。这样一想,我就停止了哭泣,敲盆唱起歌来。”

        在庄子看来,生老病死就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就像一年四季的交替,人又有什么好痛苦的呢?人源于自然,再回归自然,不过是正常的生死轮转,他依然在天地之间,只要怀着这样的想法,人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万物平等

        在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思想氛围中,庄子不仅是第一个站在宇宙万物平等观的基点上肯定个体生命意识独立存在的人,同时还打破了人为界定的物种之间高低贵贱的划分。他认为“道”是主宰世间万物的最高存在,在“道”的世界里,万物虽然千差万别,但从“道”的角度来看,人与物种及物种与物种之间是相互贯通、没有隔阂的,天地万物所存在的“理”也是相同的。这样一来,一切因人的主观偏见造成的所谓贵贱、美丑的划分也就不复存在了。

        庄子的这一观点,又在一次死亡中得到了实践,只不过,这一次将死的却是他自己。

      根据《庄子·列御寇》的记载,庄子病危,一群弟子送终。眼看抢救无效,弟子们商量办后事,都主张葬仪规格要高,否则对不起敬爱的老师。

        庄子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时间为璧玉,以星辰为珍珠,万物都可以作为我的陪葬,我陪葬的东西难道还不够多吗?哪里还用你们再加上什么东西!”

        学生们不同意啊,那不就是把老师扔进荒郊野外嘛。不行呀,乌鸦老鹰把你吃了怎么办?怎么也得搞个棺材葬在地下呀。

        庄子说:“把我放旷野里,乌鸦老鹰要吃我;把我埋在地下,蚂蚁也要吃我。你们怎么抢了乌鸦老鹰的大餐,专门送给地下的蚂蚁吃,太偏心了呀!”

        庄子的弟子们,大概也是想到老师对人类贡献如此丰富,却一生清贫,想要以厚葬的方式来安顿庄子,似乎这样才公平。却没想到,庄子以一个夺了飞鸟的食、却给蝼蚁食的回话,诙谐轻松地把自己安顿了。

        而深究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你会发现其实这里隐含着庄子的处世哲学:“以不公平的方式来实现公平,那么这样的公平其实已经是不公平的了。”而这种思想,与儒家所主张厚葬,以及以不公平的方式来实现公平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

      《庄子》里面的散文在先秦诸子文章中独树一帜,大量采用寓言故事,想象力丰富,睿智深刻,赢得了后世无数文人学士的仰慕。而今天,我们要学习的就是其中的第二篇:《齐物论》 。

        《齐物论》是庄子中篇幅比较长,甚至有人认为是难懂的一篇。齐,就是齐一,就是把不一样的看成没有多大区别的。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呢,我们先来看一下,庄子提出一个问题:“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我们生活在一个有真有伪的世界,我们生活在一个有是有非的世界,我们对真伪的这种分别,对于真伪的这种在意,可能每个人都很强烈。我们对于是非,甚至哲学就是在追求真理的,在是非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应当是当仁不让的。庄子说:“道为什么会隐了?而有了真伪,言为什么会隐了,而有了是非。庄子自己回答:“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我们先从言隐于荣华说起,就是通过过分的修饰,过分的修辞,使这个语言本来所要表达的意思,变得不准确,由于这种不准确,有了所谓的是非的观念。道不是不在了,道只是隐藏起来了,人们看不见它,道其实永远都没有离开我们。那么庄子接着讲呢,他以当时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两个最主要的学派,固有儒墨之是非,儒家与墨家之间关于问题的各种争论,这种争论来源于什么呢?就是源于道隐,言隐,他说:“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你所反对的,我赞成,而非其所是,你所赞同的,我是反对的,庄子其实是借这个问题的来表明,人与人之间一旦划定了所谓的立场以后,可能会出现这种情景。其实,中国古代思想家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不是为了辨明事情的真相,孔子也讲过类似这样的话。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所谓的和而不同,就是对一个人的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我有自己的判断,我认为对的,我就赞成,我认为不对的,我就反对,我不认为这是谁说的,谁说的于我没有关系。如果能这样来讲,这就是君子。那么小人怎么样呢?小人同而不和。要么反对,要么支持,要么全面反对,要么全面支持,你说的我支持,他说的我反对,是对人而不对事。如果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们知道是非,是非呢,是因为人这样的一种态度,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这样一种态度而引起的,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因此而引起的话,那么要保持一个清醒的态度,在现实生活中呢,有的人在这样的辩论,有的一种立场是什么?是因人而异,同一个人说的,和不同的人说的同一句话,你的态度可能会有所改变?那么还有一种情况,这个表面上来看这两个事物之间根本没有差异,差异的只是形式,只是变化的一个形式,但我们却被形势所迷惑。我们以为这里边有着截然的不同,而我们人在现实生活中对于所谓的是是非非的分辨,可能往往只看中的是他的形式,可能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差别。《秋水》篇中讲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从道的意义上来讲,以道观之物无贵贱,物与物之间,无所谓贵贱之分,但是站在每一个物的立场上去看,都是自贵而相贱,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好,别人那个不好,讲哲学的人就会觉得哲学是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有用,那些什么金融学呀法律呀都是形而下的。那么庄子接着讲,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从世俗的立场上来讲,贵贱这样的一个观念,他不在物本身,而在于人如何去看他。庄子又讲了一句话,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我们首先对于事物的分辨是所谓的大小的分别,这个事物是多么大,这个事物又多么小。你说这个东西大,这个东西是大,但是在庄子看来,大与小之间本来是相对而言的。因其所大而大,这个东西大,但是有一个比它更大的东西,那么这个东西就小了,那它这个大不是绝对的。如果说你这个东西小,那好有一个比这个东西更小的东西,那么这个东西小的东西也变得不小了。所以天下所有的东西呢,关键看你怎么看,它也可以是大,也可以是小。庄子接着还讲到:“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妖。很多人过去啊,认为庄子这句话是诡辩,说这怎么可能呢?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这是一个独立的判断,意思是什么?秋毫是秋天的时候动身上长出的新毛,这是那个战国时期在庄子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们所能想象的最细小的事物,秋毫小啊,肯定小啊,但是我们知道有比秋毫更小的事物,那么秋毫呢,它也不小,这是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秋毫也是个大,那么请问如果秋毫是大,那么你大我大,我们大家都大,因为我们肯定比秋毫要大,秋毫都是大,我们难道不大吗?但是反过来说,你要认为天下事物都是大,这个大是相对于秋毫而言的,是大,泰山大不大,泰山也是大。但是我要说,泰山并不是最大的,有比泰山更大的东西,我们再来去看,有比泰山更大的东西,泰山大不大,泰山就不大了,泰山因此而变小了,这是大小。还有呢,就是寿夭,大小是在讲这个空间的概念,寿夭主要是讲到一个时间的概念。庄子说:“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殇子是说人生在于襁褓而亡,可能他的生命只有28天。28天的生命对人而言,这是短暂的。所以我们谓之夭折,谓之殇,但是,有比28天有比15天,有比十天更短暂的生命,更短暂的生命现象,那么这个殇子之夭,在一个更为短暂的生命面前,也变得不殇不夭,他也可以成为寿。彭祖相传活了800岁,800年是个什么概念?从南宋到现在大约就是800多年,这个人真是太长寿了,但是在自然界中又不算什么,你们有的人去陕西黄帝陵,里边的这个柏树,3000年以上的树龄好多好多,还有5000年以上,所谓的黄帝手植柏,树龄在五千年以上,那么800年在这5000年前也不算什么,庄子说:“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寿与夭,大与小,关键是我们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一个什么眼光去看它。所以庄子在《德充符》篇中讲过一句话,他说:“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你怎么看?如果从异的观点来去看,我们一个人,肝与胆之间的距离就像楚国越国一样那么巨大,但是如果从同的意义上来讲,天下什么事情没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同。庄子的《齐物论》不是给我们提供一个如何来去看待这个世界,如何看待世界的一种眼光,而是给我们提供一个如何来去对待这个世界的一种态度。在《齐物论》中,庄子呢,借用公孙龙的故事,跟我们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公孙龙最有名的理论是白马非马,但这个非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不是,这个太狭隘,公孙龙想要去区别马与白马之间的不同。庄子怎么对待这个问题呢?庄子说:“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天地一指也,这个意思很抽象,我们通过万物一马也来领会天地一指也的意思,在公孙龙看来,马与白马有区别,白马与黄马有区别,在庄子看来,白马,黄马,黑马都是马,其实不仅是马,羊也是是马,牛也是马,人也是马,你我都是马,天下所有的事物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万物一马也,它绝对不是一个认识论因为从认识论上做不出来这个概念,得不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们是以这种态度来对待外在的事物。我们认为牛与马,马怎么样,牛怎么样,羊怎么样?都可以呀,无所谓呀。所以这样的一个意识,齐物的意识,我反复强调,他不是看待问题的一个眼光,而是对待问题的一种态度。那么最终达到的态度是什么呢?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就是建立在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这样一个思想意识基础之上的,我怎么与天地并生,每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如何与天地并生,如何与万物为一,当然是个精神,所以《天下》篇总结庄子的思想来讲说: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这讲的是精神,不是认识,不是一种意识,他不是认识论的问题,他是一个精神境界的问题。那么这样一个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一种状态,庄子通过了一个寓言故事给我们揭示了出来,这就是《齐物论》中讲的庄周梦蝶的故事,《齐物论》最后一段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庄子有一天做梦,梦见自己成为蝴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居然像一只蝴蝶那样飞来飞去,觉着太好了,能够恰好地表达自己的当时的精神状态,自己的思想的欲求,“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又回到自己现实的状态,庄子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问题,他说:“我说我是我呀,蝴蝶是蝴蝶是我呀,到底是我做梦梦见蝴蝶了呢,还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一个蝴蝶。蝴蝶做梦,我成为蝴蝶梦中的一个人,我只是蝴蝶的梦,一个人梦见自己成为蝴蝶,并不使我们感到惊讶,使我们感到惊讶的是,也许这个我的存在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那个蝴蝶的存在是真实的,而我只是蝴蝶的梦,这两个之间,在庄子看来,我一下子觉得分不清楚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此之谓物化也”,这是《齐物论》的最后一段,我们如何去解读这样一个故事,庄子做梦,梦见自己成为蝴蝶,其实在《庄子》一书中,比如说在《马蹄》篇中,庄子提到马,在《养生主》篇中,庄子提到鸟,在《秋水》篇中,庄子提到鱼,《马蹄》篇中,庄子说:“吗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驰骋,这是马的一种最好的状态,在《养生主》篇中,庄子说:“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齐蕲蓄乎樊中”,庄子说鸟在自然环境下生存,很艰苦,但是从来没有一只鸟会成为愿意成为笼中之鸟,《秋水》篇中讲到,“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谓惠子曰:“条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我们说庄子赞叹过马、鸟以及鱼,但是庄子并没梦见自己成为马,成为鸟成为鱼,为什么?庄子梦见自己成为蝴蝶,因为蝴蝶与马与鸟与云有根本的不同,这个不同在于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马也好,鸟也好鱼也好,都可能为人所用,马可能会成为人的工具,鸟可能会成为笼中鸟,鱼可能会成为人的盘中餐,蝴蝶不会,蝴蝶不能为人所用,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蝴蝶,想要去欣赏蝴蝶,他只能在公园里,在草丛里,这样去欣赏蝴蝶,蝴蝶也可能被人抓住,但是在很短的时间蝴蝶将失去生命,蝴蝶与与鸟与鱼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在于不管是马,不管是鸟,不管是鱼,它对于外在自然有很大的依赖性,要吃,要喝,要跑,鱼离不开水,鸟要飞,蝴蝶则不同,蝴蝶基本上不需要吃什么东西,它只需要喝露水就可以啦,它没有国界的概念,更没有省界,县界的概念,他对自然的依赖那么小,他想飞就飞,想飞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一个对外在的自然依赖那么小,并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飞就飞,想停就停,注意这个蝴蝶的隐喻,我们在研究起来《逍遥游》里面所讲到的鷦鹩、鼹鼠,庄子其实通过这些小动物讲人,人的生活状态,人的精神状态,庄子说,我梦见自己成为蝴蝶了,这个蝴蝶非常形象地表达了庄子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人生,对于外在物的一种态度,所以他说自喻适志与,我觉得太好了,非常恰当恰切地表达了我的精神,对精神的追求。怎么样呢?后来他到底是怎么样了呢?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就是蝴蝶,蝴蝶就是我,我就是风,我就是雨,我就是一株小草,那株小草就是我,那个蝴蝶就是我,天上的云,天上下的雨就是我。我融化于整个自然之间,此之谓物化,所以《齐物论》它是什么一种状态?是通过庄周化蝶这种物化的状态。也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的状态,它是一种精神状态,它是一个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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